“存亡大事,谁也逃脱不了,天上星移斗转,天下一兴一亡,”虞仲素缓缓起家,踱步来到庭中,抬头望天道,“亦不能逃脱,其兴也勃焉,其亡也忽焉,自古皆然啊!”
府前忽有一线灯火,虞归尘挑灯而立,见他出来,两人碰了碰目光,皆无话可说,成去非接过他手中长灯,低语道:“我归去了。”
大司徒眼如墨,神似云,这句话轻得几近没有任何重量,却刹时如同盘石般压向成去非,他面上几无神采,不着一语,衣袂亦随风而动,面前父老谆谆传授着宦海经历,而面前的年青人却只能藐藐听之。
成去非只得立足微微仰首,曾照亮汉家宫阙的一弯残月,还是冷冷照着国朝的天下,大司徒并不上前,抬眼道:“工夫百代,多少王朝纷繁如流星经天,而天幕之下,长久敞亮的,是门阀高第,不是别人的,恰是你立室的,是乌衣巷的,伯渊,这个事理你该更明白。”
“你到底也是年青,觉得折腾得起,伯渊,”大司徒顿了顿,“这场风雨,你挡不住的。”
江左名流,只需两样便可,畅喝酒,熟读《离骚》,如此看来,成伯渊亦可为名流。何时能再睹乌衣巷至公子那等模样?约莫只能在那欲挽银河,一洗胡虏血的壮志中罢了。
语音刚了,那边小厮来报:“立室至公子来了。”
虞府一众客人早到, 不过先散于各处观景闲谈。大司徒身侧则是顾勉周云行顾曙三人,几人闲话半晌园子风景, 周云行才问起一事:
“伯渊,你昂首看看头顶的这片天。”
成去非想起东堂景象,天子敞开来骂,确是出乎料想,一时并不接话,只听虞仲素持续道:“有理不在声高,莫非庙堂之上,就真只是群昏聩无耻如同剪径小贼的人物了?四姓后辈浩繁,哪一个头昏脑涨犯了错,便要缠累本家。今上到底是年青,还不能明白治大国如烹小鲜之理,治国烦,则天下乱,先帝活着时,有那么几年,尽听些儒生发陈词谰言,岂不知那些人最是啰嗦,劳而无功,违世欺德罢了,无厌使食,无厌其生,百姓如何生如何死,顺其天然,管太多,反倒好事,恰是贤人无常心,以百姓之心为心,他们那里懂这个。”
仿佛本日朝堂之事,对诸人亦无多大影响,虞归尘怔忪半晌,刚巧周云行偏头瞧见了他,笑道:“静斋返来了?快过来,这花还等着你取名。”
成去非回眸一笑:“好久不太喝酒之故,你家的酒又冲,告别。”
“有些事,到你这里,你晓得就好,出了你这里,对的也是错,错的则错上加错,你父亲倘还活着,不会任由你如许行事的。”大司徒忽搬出太傅,成去非眼眶蓦地发疼,心底直颤,面上却还是冷僻如常。
就是此般谈吐了,大司徒自游刃不足,远甚东堂天子堂皇正论,成去非并不辩驳,晓得他背面另有话,只道:“大人通达。”
这是罚酒的意义,世人皆知成去非酒量虽佳,却向来甚少斟饮,在这上头束缚得紧,不过既是大司徒发话,且非论朝堂官位凹凸,只就四姓私家干系,他是长辈,总不宜拂面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