成去非缓缓转过身,一眼就瞧出她的不安,便说:“到我这边来。”
待再近些,心底才蓦地直跳, 一时脚底生根转动不得,他实在好久好久都未曾再想到阿谁娇娇怯怯的女孩子,最后某一刻甜如蜜醴的感受只剩渺远的影象。
“殿下统统如旧,朕便放心了。”
想到这,英奴只觉心底如同一条冰封的河,底下偏又暗涌汩汩暖流。见成去非微微欠身,似想好了对词,便先截断了:
忠君事君,英奴向来看得悲观,王业自先帝始便不稳,他离权力的旋涡不远不近,旁观者清,当局者迷,究竟则是,谁都不是傻子。终先帝一朝,大将军权势渐重,却勉强处在一种奥妙的均衡当中。现在,大将军一枝独秀,英奴晓得他的皇叔必定要往乱臣贼子的路上走,不过,成王败寇,待统统成定局,世家们纷繁背叛,重新站队,也是民气难测。
君臣应是第一次这般推心置腹,英奴问的出,成去非答得准,无半分含混对付。
英奴笑了笑:“《史记》里人物浩繁,有商君吴起富国强兵之策,有张仪苏秦经天纬地之才,有白起孙膑决胜千里之功,有田单信陵尽挽狂澜之力,可朕却独爱豫让其人,你可知为何?”
他一眼便瞧见了琬宁,如瓷如玉的一双手,缓缓在砚池里打磨, 沉水的香气丝丝缕缕散开。一股泫然欲泣的和顺便不成按捺地在英奴胸口漾开, 她微微抬首, 似是朝窗前偶然一瞥,他因而再次瞥见了那双眼睛。
“今上信与不信,成去非都是您的臣子。”
待她悄悄打量半晌,成去非又递了一本《老子》,上头并无署名。这一本的字,好似琴瑟织锦,虽无定势,却自是一番儒雅气质,非常潜静。
“今上同太史公可谓神交,太史公记刺客传记,批驳安闲此中。人活于世,最看重的莫过于才、谋、功、力,可这些只在一时,而豫让的忠义肝胆,却泽被后代,即便千百年畴昔,先人读史还是为其动容,让今上念念不忘的,恐怕就是这了。”
琬宁不敢不从,小步挪了畴昔,余光瞥见那放开的大字,不免又惊又叹,这字用隶誊写成,可谓自成一家,无雕饰而去流俗,古拙却又见妍美。
未几时,此人终是比及了成去非,仓促施过礼,便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来:“果不出至公子所料,荆州那边来了手札,小人自驿站给截了下来,不过,有一事很奇特,这封书牍本该于旬日前就到的,但仿佛一起送达过缓,拖到现在才到,仿佛成心为之。”
说罢便福身退至一侧静候,成去非拿起便撕了火漆,大抵看了几眼,不过些陈腐的场面话,却写得恣肆华丽,倒是很捧大将军的场,成去非晓得这定不是出自许侃之笔,不知是哪个主簿长史为其润色的……
琬宁脸微微一红,虽动了几步,却仍不敢离他太近,眼睫轻颤,低首接过他递来的一本《春秋》,看到署名虞归尘,便悄悄翻开,那虞公子笔法窜改丰富,形状清爽流便,自在任情,不愧是位列江左八俊之首的人物。
英奴略一伸手,表示他起家,成去非朴直起了身子,就迎上他劈脸盖脸好一句直白的问话:
“去木叶阁请贺女人来我书房,倘不在,便去樵风园寻她。”
他等得起,不怕等,下一步,只等那紧急的人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