说罢本身腾脱手来,随便写了几个大字,盯着看了半晌,又把之前静斋誊写的那本《春秋》取了出来,仿佛还不敷,便又把前一阵阿灰送来的《老子》也摆在结案几上。
园子仿佛一下就空了下来,凤尾森森, 东风一过, 仿佛阵阵涛声。英奴敛衣拾级而上,于半掩的窗子前无声立定,虫声新透绿纱窗,这个角度, 昏黄似梦。
君臣应是第一次这般推心置腹,英奴问的出,成去非答得准,无半分含混对付。
君臣两人相视一眼,成去非随即垂首躲避:“今上应尽早回宫,臣亲身送您归去。”
“至公子,贺女人来了。”下人低首传报。
这般逼视,仿佛淬火的剑光,他罕见这么锋利的时候,成去非目光却静如夜,无风无浪,无波无澜,声音里也毫无起伏:
成去非默了半日,方稍稍抬眼道:“臣父子蒙今上不弃,然国士二字太重,臣同父亲皆不敢当此赞誉。今上方才问臣的那句,臣只能答复君父,唯有等。”
他不希冀乌衣巷有韩伊的骨气,但求他们也好歹拿出点名臣的模样,身为人臣总该做点甚么,也不至于让人过用心寒。
毫无前兆冒出的平常家话,既无往昔的戏谑挑弄,也无多少决计密意,韶华倒转,好似她是他久别相逢的故交,眼下,唯有这句话要说罢了。
待再近些,心底才蓦地直跳, 一时脚底生根转动不得,他实在好久好久都未曾再想到阿谁娇娇怯怯的女孩子,最后某一刻甜如蜜醴的感受只剩渺远的影象。
“今上同太史公可谓神交,太史公记刺客传记,批驳安闲此中。人活于世,最看重的莫过于才、谋、功、力,可这些只在一时,而豫让的忠义肝胆,却泽被后代,即便千百年畴昔,先人读史还是为其动容,让今上念念不忘的,恐怕就是这了。”
成去非听他忽提起这茬,大抵猜出上面话风往哪引,遂垂首道:“臣愿听今上细言。”
琬宁脸微微一红,虽动了几步,却仍不敢离他太近,眼睫轻颤,低首接过他递来的一本《春秋》,看到署名虞归尘,便悄悄翻开,那虞公子笔法窜改丰富,形状清爽流便,自在任情,不愧是位列江左八俊之首的人物。
成去非缓缓转过身,一眼就瞧出她的不安,便说:“到我这边来。”
“朕要回宫了。”
成去非发觉出这一丝哀绪,只当他是忧心时势,冷静跟在其身后恭送。
待那驾马车安稳驶出视野以外,成去非立于阶下默思很久,看来,今上到底还是沉不住气了,亲身来了乌衣巷,那么,大将军呢?成去非冷冷看着远处一片暗夜漆漆,在这暖得要熔化民气的春夜,比在彻骨冰寒的夏季里还要复苏很多。
想到这,英奴只觉心底如同一条冰封的河,底下偏又暗涌汩汩暖流。见成去非微微欠身,似想好了对词,便先截断了:
到了樵风园, 借着月色,英奴略略看了看四下, 这园子名好, 典范世家之风,不过安插却眼熟, 精舍普通,可见殿下还是别来无恙。
“朕不是逼你做豫让,只是朕一向拿你父子当国士……”英奴的言外之意已经一目了然,这摆了然是要立室只能“君以国士遇臣,臣以国士报之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