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亲的话也随之而来:你这是要做孤家寡人呐!
“就说这铜钱, 王谢高士天然不屑于谈, 阿堵物罢了,可这世上又有多少人受其累,求之不得呢?我幼年时,自夸狷介, 然历经俗事,才知何为不易,不时把玩于掌间, 竟也能体味其姗姗敬爱处。”
这一句忽如破风而来的利箭,狠狠钉在胸口之上。
“您几年前的策论,朗便用心拜读过,这两年重新拿出来,更觉辞华而气古,事备而意高,令人爱不释手。”王朗悄悄笑道,“钟山事了,恰是您有为之时,但是,”他再次变得严厉起来:
“我来,”成去非止住他,俯身捡了起来,王朗垂眸看了一眼,正摊在左传襄公二十九年那一处,目光死死盯住不放,暗自感慨,本日之事,当真自都是天命,不是他的,而是面前人的。
“方才说到老庄,朗克日忽又有一得,至公子当年策论中,欲除宦海繁文缛节,改豪侈服制,无一不是为政事简业修,民物获宁。这岂不恰是暗合老子所言‘是以大丈夫处其厚,不居其薄,处实在,不居其华,故去彼取此’?他们既喜老庄,至公子何不就从老庄动手?您不该躲避那些清谈的宴会。”
此言触及成去非心志,便默不出声,他自知王朗用心治学而不忘于世,是天禀极高的人,用不着虚与委蛇辩驳。
“您无需……”他咳了两声,慢慢道, “无需忌讳,卦本身就是对已知万事的推演,天道无常, 不过我这平生将尽,大可有喜随喜,有劫应劫,只怕空有一死, 等我去渡了。”
“有些话,明知不当讲,却不得不说。”
“天丧予……”
回想逼仄而至,成去非坐到王朗身侧,稳稳扶住其肩,一只手重抚其背,而王朗却再也有力支撑,就此靠在他肩头,嘴里仍断续说着:
正说着,俄然间一道闪电入室,照的一屋子雪亮,紧接着就是隆隆几声惊雷,两人四目相接的一刹,仿佛自有通灵之感,就是向来不惧鬼神谵妄的成去非,见这天说变就变,冒然蹦出几声隆冬才有的巨雷,一时也生出几分恻然。
“世人言‘帝王将相今安在,化作荒冢草没了’,好似此人间不过大梦一场,统统功业都是虚妄,实在不然,统统安闲民气,此心光亮,亦复何言?至公子,您务需求保重本身,朗只恨此生非我有,不能与您同业,唯剩案上那两卷书愿能互助……”
人间最丢脸的是甚么?是本相,而有些事,不到存亡关头,又怎得见真脸孔?
他拥着王朗坐了好半晌,才悄悄把他置于榻边,扯过一床浆洗得发硬的被子替他盖上,被角已有磨损,却还是干清干净。
“祸福相倚,成败相寻,就比如阴阳之象,阴中有阳,阳中藏阴,我体味您虽通百家,却不喜清谈,您过分沉默,只因您讨厌夸夸其谈,华而不实,实在这那里是老庄的本意呢?”
当王朗的身子不成按捺地再次歪在本身肩侧,且缓缓滑落下去时,成去非心头一紧,伸手把他揽住,声音暗哑:
“侨札之好,世人羡慕,就好似您同虞家公子。”王朗颤颤把书接过来,缓缓摩挲着。
成去非无言以对,唯有听他持续说下去:
王朗不由肃容道,这话较着是冲着成去非说的。
倘前面还属学术争鸣,这一句,到底是惊世骇俗,成去非低首笑了:“公明此言,是拿贤人迫我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