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司业然后与范举人话旧:“适门生前科看广东榜,晓得贤契多发,满望来京相晤,不想何故迟至今科?”范进把丁母忧的事说了一遍,周司业不堪感喟,说道:“贤契绩学有素,固然耽迟几年,此次南宫必然当选。况门生已把你的大名常在当道大老面前荐扬,大家都欲致之门下。你只在寓静坐,揣摩精熟。如有些须贫乏用度,门生这里还可相帮。”范进道:“弟子毕生皆顶戴教员高厚种植。”又说了很多话,留着吃了饭,相别去了。
此时荀老爹已经没了,只要母亲在堂。荀玫拜见母亲,母亲欢乐道:“自你爹归天,年事不好,家里地步垂垂也破钞了,现在得你进个学,将来能够教书过日子。”申祥甫也老了,拄着拐杖来道贺,就同梅三相商讨,集上约会分子,替荀玫贺学,凑了二三十吊钱。荀家管待世人,就借这观音庵里摆酒。
内里一个少年幕客蘧景玉说道:“老先生,这件事倒合了一件故事。数年前,有一名老先生点了四川学差,在何景明先生寓处吃酒,景明先生醉后大声道:‘四川如苏轼的文章,是该考六等的了。’这位老先生记在内心。到后典了三年学差返来,再见晤何老先生,说:“门生在四川三年,到处细查,并不见苏轼来考,想是临场躲避了。”说罢,将袖子掩了口笑,又道:“不知这荀玫是贵教员如何样向老先生说的?”范学道是个诚恳人,也不晓得他说的是笑话,只愁着眉道:“苏轼既文章不好,查不着也罢了。这荀玫是教员要汲引的人,查不着,不美意义的。”一个大哥的幕客牛布衣道:“是汶上县?何不在已取中退学的十几卷内查一查?或者笔墨好,前日已取了也不成知。”学道道:“有理,有理。”忙把已取的十几卷取了,对一对号簿,头一卷就是荀玫,学道看罢,不觉喜逐颜开,一天愁都没有了。
话说严贡生因立嗣兴讼,府、县都告输了,司里又不睬,只得飞奔到京。想冒认周学台的亲戚,到部里告状,一向来到京师。周学道已升做国子监司业了。大着胆,竟写一个“眷姻晚生”的帖,门上去投。长班传进帖,周司业内心迷惑,并没有这个亲戚。正在沈吟,长班又送进一个抄本,秃顶名字,没有称呼,上面写着“范进”。周司业晓得是广东拔取的,现在中了,来京会试,便叫快请出去。范收支去,口称恩师,伸谢不已。周司业双手扶起,让他坐下,开口就问:“贤契同亲,有个甚么姓严的贡生么?他方才拿姻家帖子来拜门生,长班问他,说是广东人,门生却未曾有这门亲戚。”范进道:“方才门人见过,他是高要县人,同敝处周老先生是亲戚,只不知教员但是一家?”周司业道:“虽是同姓,却未曾序过,这等看起来,不相干了。”即传长班出去叮咛道:“你去处那严贡生说,衙门有公事,不便请见,尊帖也带了归去罢。”长班应诺归去了。
次早收回案来,传齐生童发落。先是生员。一等、二等、三等都发落过了,传进四等来。汶上县学四品级一名上来是梅玖,跪着阅过卷,学道作色道:“作秀才的人,文章是本业,如何荒诞到如许境地!常日不守本分多事可知!本该考居极等,临时从宽,取过戒饬来,按例惩罚!”梅玖告道:“生员那一日有病,故此笔墨胡涂,求大老爷格外开恩!”学道道:“朝廷功令,本道也做不得主。摆布!将他扯上凳去,按例惩罚!”说着,学内里一个门斗已将他拖在凳上。梅玖急了,哀告道:“大老爷,看生员的先生面上开恩罢!”学道道:“你先生是那一个?”梅玖道:“现任国子监司业周蒉轩先生,讳进的,便是生员的业师。”范学道道:“你本来是我周教员的弟子。也罢,临时免打。”门斗把他放起来,上来跪下,学道叮咛道:“你既出周教员门下,更该用心读书。像你做出如许文章,岂不有玷门墙桃李!而后必要洗心改过。本道来科考时,访知你若再如此,断不能恕了!”喝声:“赶将出去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