家人去了十余日,领着蘧太守的回书来见两公子道:“太老爷听了这话,甚是欢乐,向小人叮咛说:‘本身不能远来,这事总央烦二位老爷做主。’央媒拜允,一是二位老爷拣择。或娶畴昔,或招在这里,也是二位老爷考虑。呈上回书并白银五百两,觉得聘礼之用。大相公也不必回家。住在这里办这丧事。太老爷身材是康强的,统统放心。”两公子收了回书、银子,择个谷旦,央请陈和甫为媒,这边添上一名媒人,就是牛布衣。
斯须,酒过数巡。食供两套,厨下捧上汤来。那厨役雇的是个乡间小使,他靸了一双钉鞋,捧着六碗粉汤。站在丹墀里尖着眼睛看戏。管家才掇了四碗上去,另有两碗未曾端,他捧着看戏。看到戏场上小旦装出一个妓者,扭扭捏捏的唱,他就看昏了,忘其以是然。只道粉汤碗已是端完了,把盘子向地下一掀,要倒那盘子里的汤脚,却叮当一声响,把两个碗和粉汤都打碎在地下。他一时慌了,弯下腰去抓那粉汤,又被两个狗争着,咂嘴弄舌的,来抢那地下的粉汤吃。他怒从心上起,使尽平生力量,跷起一只脚来踢去,不想那狗倒未曾踢着,力太用猛了,把一只钉鞋踢脱了,踢起有丈把高。陈和甫坐在左边的第一席,席上上了两盘点心——一盘猪肉心的烧卖,一盘鹅油白糖蒸的饺儿——热烘烘摆在面前,又是一大深碗索粉八宝攒汤,正待举起箸来到嘴,俄然席口一个乌黑的东西的溜溜的滚了来,乒乓一声,把两盘点心打的稀烂。陈和甫吓了一惊,慌立起来,衣袖又把粉汤碗招翻,泼了一桌。满坐上都感觉惊奇。鲁编修自感觉此事不甚吉利,烦恼了一回,又不好说,随即悄悄叫管家到跟前骂了几句,说:“你们都做甚么?却叫如许人捧盘,可爱之极!过了丧事,一个个都要重责!”乱着,伶人副本做完,众家人掌了花烛,把蘧公孙送进新房。厅上众客换席看戏,直到天明才散。
两公子进了家门,看门的禀道:“蘧小少爷来了,在太太房里坐着哩。”两公子走进内堂,见蘧公孙在那边,三太太陪着。公孙见了表叔来,仓猝见礼,两公子扶住,邀到书房。蘧公孙呈上乃祖的书札并带了来的礼品,所刻的诗话,每位一本。两公子将此书略翻了几页,奖饰道:“贤侄少年如此大才,我等俱要退避三舍矣。”蘧公孙道:“小子无知妄作,要求表叔指导。”两公子欢乐不已,当夜设席拂尘,留在书房安息。次夙起来,会过蘧公孙,就换了衣服,叫家人持帖,坐肩舆去拜鲁编修。拜罢回家,即叮咛厨役备席,发贴请编修公,明日拂尘。走到书房内,向公孙笑着说道:“我们明日请一名客,劳贤侄陪一陪。”蘧公孙问:“是那一名?”三公子道:“就是我这同亲鲁编修,也是先太保做会试总裁取中的。”四公子道:“究竟也是个俗气不过的人。却因我们和他世兄弟,又前日船上遇着就先扰他一席酒,以是明日邀他来坐坐。”
编修赞叹了一回,同蘧公孙谈及江西的事,问道:“令祖老先生南昌接任便是王讳惠的了?”蘧公孙道:“恰是。”鲁编修道:“这位霸道尊倒是了不得,现在朝廷捕获得他甚紧。”三公子道:“他是降了宁王的。”鲁编修道:“他是江西保荐第一能员,及期就是他先降顺了。”四公子道:“他这降,到底也不是。”鲁编修道:“古语道得好:‘无兵无粮,因甚不降?’只是各伪官也逃脱了很多,只要他领着南赣数郡一齐归降,以是朝廷尤把他罪行的狠,赏格捕拿。”公孙听了这话,那畴前的事,一字也不敢提。鲁编修又提及他请仙这一段故事,两公子不知。鲁编修细说这件事,把《西江月》念了一遍,厥后的事逐句讲授出来,又道:“仙乩也古怪,只说道他归降,而后再不判了,还是休咎不决。”四公子道:“‘几者,动之微,吉之先见。’这就是那扶乩的人一时动乎其机。说是有神仙,又说有灵鬼的,都不相干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