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下两人一同来到娄府门上。看门的瞥见他穿戴一身的白,头上又不戴帽子,前面领着一个雄赳赳的人,口口声声要会三老爷、四老爷。门上人问他姓名,他死不肯说,只说:“你家老爷已晓得久了。”看门的不肯传,他就在门上大嚷大呼。闹了一会,说:“你把杨执中老爹请出来罢。”看门的没何如,请出杨执中来。杨执中瞥见他这模样,吓了一跳,愁着眉道;“你怎的连帽子都弄不见了?”叫他临时坐在大门板凳上,仓猝走出来,取出一顶旧方巾来与他戴了,便问:“此位懦夫是谁?”权勿用道:“他便是我经常和你说的,驰名的张铁臂。”杨执中道:“久仰久仰!”三小我一起出去,就奉告方才城门口这一番相闹的话。杨执中摇手道:“少停见了公子,这话不必提起了。”这日两公子都不在家,两人跟着杨执中竟到书房里,洗脸用饭,自有家人管待。
晚间,两公子赴宴回家,来书房相会。相互恨相见之晚,指着潜亭与他看了,道出钦慕之意。又见他带了一个侠客来,更觉行动分歧于众。又重新摆出酒来,权勿用首席,杨执中、张铁臂对席,两公子主位。席间问起这号“铁臂”的原因,张铁臂道:“晚生小时,有几斤力量,那些朋友们和我赌赛:叫我睡在街内心,把膀子伸着,等那车来,故意不起来让他。那牛车走行了,来的力猛,足有四五千斤,车毂刚好打从膀子上过,压着膀子了。当时晚生把膀子一挣,‘吉丁’的一声,那车就畴昔了几十步远。看看膀子上,白迹也没有一个,以是世人就加了我这一个外号。”三公子鼓掌道:“听了这快事,足可消酒一斗,各位都斟上大杯来。”权勿用辞说:“居丧不喝酒。”杨执中道:“前人云:‘老不拘礼,病不拘礼。’我方才瞥见肴馔也还用些,或者酒略饮两杯,不致沈醉,也还无妨。”权勿用道:“先生,你这话又欠考核了。前人所谓五荤者,葱、韭、芫荽之类,如何不戒?酒是断不成饮的。”四公子道:“这天然不敢相强。”忙叫取茶来斟上。
两公子请遍了各位来宾,叫下两只大船,厨役备办酒菜,和司茶酒的人另在一个船上。一班唱清曲打粗细十番的,又在一船。此时正值四月中旬,气候清和,大家都换了单夹衣服,手持纨扇。这一次虽算不得大会,却也聚了很多人。在会的是:娄玉亭三公子、娄瑟亭四公子、蘧公孙马先夫、牛高士布衣、杨司训执中、权高士潜斋、张侠客铁臂、陈隐士和甫,鲁编修请了未曾到。席间八位名流,带挈杨执中的蠢儿子杨老六也在船上,共合九人之数。当下牛布衣吟诗,张铁臂击剑,陈和甫打哄谈笑,伴着两公子的雍容尔雅,蘧公孙的姣美风骚,杨执中古貌古心,权勿用怪模怪样:真乃一时胜会。两边船窗四启,划子上奏着细乐,渐渐游到莺脰湖。酒菜齐备,十几个阔衣高帽的管家,在船头上更番斟酒上菜,那食品之精洁,茶酒之暗香,不消细说。饮到月上时分,两只船上点起五六十盏羊角灯,映着月色湖光,晖映如同白日,一派乐声高文,在空旷处更感觉清脆,声闻十余里。两边岸上的人,望若神仙,那个不羡?游了一整夜,次早返来,蘧公孙去见鲁编修。编修公道:“令表叔在家,只该闭户做些举业,以继家声。如何尽管交友如许一班人?如此招摇豪横,恐怕亦非所宜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