慷慨仗义,银钱去而复来;广交友游,人物久而愈盛。
当下说定了,店里会了账,马二先生回到下处候着。差人假作去会宦成,去了半日,回到文海楼。马二先生接到楼上,差人道:“为这件事,不知费了多少唇舌。那小主子就像我求他的,定要一千、八百的胡说,说他家值多少就该给他多少。掉队我急了,要带他回官,说:‘先问了你这奸拐的罪,回过老爷,把你纳在监里,看你到那边去出首!’他才慌了,依着我说。我把他枕箱先赚了来,现放在楼下店里。先生快写起婚书来,把银子兑清,我再打一个禀帖,销结案,打发这主子走清秋通衢,免得又生出枝叶来。”马二先生道:“你这赚法甚好,婚书已经写下了。”随即同银子交与差人。
马二先生上船,一向来到断河头,问文瀚楼的书坊——乃是文海楼一家——到那边去住。住了几日。没有甚么文章选,腰里带了几个钱,要到西湖上逛逛。
这西湖乃是天下第一个真山真水的景色。且不说那灵隐的幽深,天竺的清雅,只这出了钱塘门,过圣因寺,上了苏堤,中间是金沙港,转畴昔就瞥见雷峰塔,到了净慈寺,有十多里路,真乃五步一楼,十步一阁。一处是金粉楼台,一处是篱笆草屋,一处是桃柳争妍,一处是桑麻遍野。那些卖酒的青帘高飏,卖茶的红炭满炉,士女游人,络绎不断。真不数“三十六家花旅店,七十二座管弦楼”。
马二先生欲待回家,遇着一走路的,问道:“前面可另有好顽的地点?”那人道:“转畴昔便是净慈、雷峰,如何不好顽?”马二先生又往前走。走到半里路,见一座楼台盖在水中间,隔着一道板桥。马二先生从桥上走畴昔,门口也是个茶馆,吃了一碗茶。内里的门锁着,马二先生要出来看,管门的问他要了一个钱,开了门,放出来。内里是三间大楼,楼上供的是仁宗天子的御书。马二先生吓了一跳,仓猝整一整头巾,理一理宝蓝直裰,在靴桶内拿出一把扇子来当了笏板,恭恭敬敬,朝着楼上扬尘跳舞,拜了五拜。拜毕起来,定必然神,还是在茶桌子上坐下。中间有个花圃,卖茶的人说是布政司房里的人在此宴客,不好出来。那厨房却在内里,那热汤汤的燕窝、海参,一碗碗在跟前捧畴昔,马二先生又恋慕了一番。
过了城隍庙,又是一个湾,又是一条小街,街上酒楼、面店都有,另有几个崭新的书店。店里贴着报单,上写“处州马纯上先生精选《三科程墨持运》于此发卖”。马二先生见了欢乐,走进书店坐坐,取过一本来看,问个代价,又问:“这书可还行?”书店人道:“墨卷只行得一时,那边比得古书。”马二先生起家出来,因略歇了一歇脚,就又往上走。过这一条街,上面无屋子了,是极高的个山冈。一步步去走到山冈上,左边望着钱塘江,明显白白。那日江上无风,程度如镜,过江的船,船上有肩舆,都看得明白。再走上些,右边又看得见西湖、雷峰一带,湖心亭都瞥见。那西湖里捕鱼船,一个一个,如小鸭子浮在水面。马二先生心旷神怡,尽管走了上去。又瞥见一个大庙门摆着茶桌子卖茶,马二先生两脚酸了,且坐吃茶。吃着,两边一望,一边是江,一边是湖,又有那山色一转围着,又遥见隔江的山,高凹凸低,忽隐忽现。马二先生叹道:“真乃‘载华岳而不重,振河海而不泄,万物载焉’!”吃了两碗茶,肚里正饿,考虑要返来路上用饭,刚好一个乡里人捧着很多烫面薄饼来卖,又一篮子煮熟的牛肉。马二先生大喜,买了几十文饼和牛肉,就在茶桌子上纵情一吃。吃得饱了,自思趁着饱再上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