马二先生见他这话说顶了真,内心焦急,道:“头翁,我的束修实在只得一百两银子,这些时用掉了几两,还要留两把作盘费到杭州去。挤的干清干净,抖了包,只挤的出九十二两银子来,一厘也不很多。你若不信,我同你到下处去拿与你看。别的行李箱子内,任凭你搜,若搜出一钱银子来,你把我不当人。就是这个意义,你替我保持去,如决然不能,我也就没法了,他也只好怨他的命。”差人道:“先生,像你如许血心为朋友,莫非我们当差的心不是肉做的?自古山川另有相逢之日,岂可儿不留个相与?只是这行瘟的主子头高,不知可说的下去?”又想一想道:“我另有个主张,又合着古语说,‘秀才情面纸半张’。当今丫头已是他拐到手了,又有这些事,猜想要不返来。不如趁此就写一张婚书,上写收了他身价银一百两,合着你这九十多,不将有二百之数?这清楚是驰名无实的,却塞得住这小厮的嘴。这个计算何如?”马二先生道:“这也罢了。只要你做的来,这一张纸何难?我便能够做主。”
差人翻开看,足足九十二两,把箱子拿上楼来交与马二先生,拿着婚书、银子去了。回到家中,把婚书藏起,别的开了一篇细账,假贷吃用、衙门使费,共开出七十多两,只剩了十几两银子递与宦成。宦成嫌少,被他一顿骂道:“你奸拐了人家使女,犯着官法。若不是我替你粉饰,怕老爷不会打折你的狗腿?我倒替你白白的骗一个老婆,又骗了很多银子,不讨你一声知感,反问我找银子来!我现在带你去回老爷,先把你这奸情事打几十板子,丫头便传蘧家领去,叫你吃不了的苦,兜着走!”宦成被他骂得杜口无言,忙收了银子,千恩万谢,领着双红,往他州外府寻买卖去了。
马二先生道:“这些甚么人?猜想不是管功名的了,我不如去罢。”又转过两个湾,上了几层阶层。只见平坦的一条大街,左边靠着山一起,有几个古刹。右边一起,一间一间的屋子,都有两进。屋后一进,窗子大开着,空空旷阔,一眼模糊望得见钱塘江。那屋子也有卖酒的,也有卖耍货的,也有卖饺儿的,也有卖面的,也有卖茶的,也有测字算命的,庙门口都摆的是茶桌子。这一条街,单是卖茶就有三十多处,非常热烈。马二先生正走着,见茶铺子里一个油头粉面的女人号召他吃茶。马二先生别转头来就走,到间壁一个茶馆泡了一碗茶,瞥见有卖的蓑衣饼,叫打了十二个钱的饼吃了,略觉有些意义。走上去,一个大庙,甚是巍峨,便是城隍庙。他便一向走出来,瞻仰了一番。
慷慨仗义,银钱去而复来;广交友游,人物久而愈盛。
过了城隍庙,又是一个湾,又是一条小街,街上酒楼、面店都有,另有几个崭新的书店。店里贴着报单,上写“处州马纯上先生精选《三科程墨持运》于此发卖”。马二先生见了欢乐,走进书店坐坐,取过一本来看,问个代价,又问:“这书可还行?”书店人道:“墨卷只行得一时,那边比得古书。”马二先生起家出来,因略歇了一歇脚,就又往上走。过这一条街,上面无屋子了,是极高的个山冈。一步步去走到山冈上,左边望着钱塘江,明显白白。那日江上无风,程度如镜,过江的船,船上有肩舆,都看得明白。再走上些,右边又看得见西湖、雷峰一带,湖心亭都瞥见。那西湖里捕鱼船,一个一个,如小鸭子浮在水面。马二先生心旷神怡,尽管走了上去。又瞥见一个大庙门摆着茶桌子卖茶,马二先生两脚酸了,且坐吃茶。吃着,两边一望,一边是江,一边是湖,又有那山色一转围着,又遥见隔江的山,高凹凸低,忽隐忽现。马二先生叹道:“真乃‘载华岳而不重,振河海而不泄,万物载焉’!”吃了两碗茶,肚里正饿,考虑要返来路上用饭,刚好一个乡里人捧着很多烫面薄饼来卖,又一篮子煮熟的牛肉。马二先生大喜,买了几十文饼和牛肉,就在茶桌子上纵情一吃。吃得饱了,自思趁着饱再上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