首页 > 儒林外史 > 第33章 匡超人高兴长安道牛布衣客死芜湖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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过了几日,老衲人公然请了吉利寺八众和尚来替牛布衣拜了一天的《梁皇忏》。自此以后,老衲人每日迟早课诵,开门关门,必然到牛布衣柩前添些香,洒几点眼泪。

匡超人也清算行李来到京师见李给谏。给谏大喜,问着他又补了廪,以优行贡入太学,益发喜极,向他说道:“贤契,目目前廷考取教习,门生摒挡,包管贤契能够取中。你且将行李搬在我寓处来盘桓几日。”匡超人应诺,搬了行李来。又过了几时,给谏问匡超人可曾婚娶。匡超人暗想,教员是位大人,在他面前说出丈人是抚院的差,恐惹他看轻了笑,只得答道:“还未曾。”给谏道:“恁大年纪,尚未曾娶,也是男人汉‘摽梅之候’了。但这事也在我身上。”

不想一日,牛布衣病倒了,请大夫来,连续吃了几十帖药,总不见效。那日,牛布衣请老衲人进房来坐在床沿上,说道:“我离家一千余里,客居在此,多蒙教员父照顾。不想现在得了这个拙病,目睹得不济事了。家中并无后代,只要一个老婆,年纪还不上四十岁。前日和我同来的一个朋友,又进京会试去了,现在教员父就是嫡亲骨肉普通。我这床头箱内,有六两银子,我若死去,即烦教员父替我买具棺木。另有几件粗布衣服,拿去变卖了,请几众师父替我念一卷经,超度我生天。棺柩便寻那边一块空位把我存放着。材头上写‘大明布衣牛先生之柩’。不要把我烧化了。倘得遇着个故里亲戚,把我的丧带归去,我在地府之下,也是感激教员父的!”老衲人听了这话,那眼泪止不住纷繁的落了下来,说道:“居士,你但放心,说凶得吉。你若果有些山高水低,这事都在我老衲身上。”牛布衣又挣起来,朝着床内里席子下拿出两本书来递与老衲人,道:“这两本是我平生所做的诗,虽没有甚么好,倒是平生相与的人都在上面,我舍不得埋没了,也交与教员父。又幸遇着个厥后的秀士替我传播了,我死也瞑目!”老衲人双手接了,见他一丝两气,甚不过意。赶紧到本身房里,煎了些龙眼莲子汤,拿到床前,扶起来与他吃,已是不能吃了,勉强呷了两口汤,仍旧面朝床里睡下。挨到早晨,痰响了一阵,喘气一回,呜呼哀哉,断气身亡。老衲人大哭了一场。

匡超人取定告终,也便清算行李上船。当时先包了一只淌板船的头舱,包到扬州,在断河头上船。上得船来,中舱先坐着两小我。一个老年的,茧绸直裰,丝绦朱履,一其中年的,宝蓝直裰,粉底皂靴,都戴着方巾。匡超人见是衣冠人物,便同他拱手坐下,问起姓名。那老年的道:“贱姓牛,草字布衣。”匡超人闻声景兰江说过的,便道:“久仰!”又问那一名。牛布衣代答道:“此位冯先生,尊字琢庵,乃此科新贵,往京师会试去的。”匡超人道:“牛先生也进京么?”牛布衣道:“小弟不去,要到江上边芜湖县处所寻访几个朋友,因与冯先生相好,偶尔同船。只到扬州,弟就告别,另上南京船,走长江去了。先生仙乡贵姓,今往那边去的?”匡超人说了姓名。冯琢庵道:“先生是浙江选家。尊选有好几部弟都是见过的。”匡超人道:“我的文名也够了。自从那年到杭州,至今五六年,考卷、墨卷、房书、行书、名家的稿子,另有《四书讲书》、《五经讲书》、《古文选本》……家里有个账,共是九十五本。弟选的文章,每一回出,书店定要卖掉一万部,山东、山西、河南、陕西、北直的客人,都争着买,只愁买不到手。另有个拙稿是前年刻的,现在已经翻刻过三副板。不瞒二位先生说,此五省读书的人,家家昌大的是小弟,都在书案上,香火蜡烛,供着‘先儒匡子之神位’。”牛布衣笑道:“先生,你此言误矣!所谓‘先儒’者,乃已经归天之儒者。今先生尚在,何得如此称呼?”匡超人红着脸道:“不然。所谓‘先儒’者,乃先生之谓也!”牛布衣见他如此说,也反面他辩。冯琢庵又问道:“操选政的另有一名马纯上,选手何如?”匡超人道:“这也是弟的老友。这马纯兄理法不足,才华不敷,以是他的选本也不甚行。选本总以行动主,如果不可,书店就要亏蚀。唯有小弟的选本,外都城有的。”相互谈着。过了数日,不觉已到扬州。冯琢庵、匡超人换了淮安船,到王家营起旱,进京去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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