匡超人到家,迟疑了一夜,未曾睡觉。娘子问他怎的,他不好真说,只说:“我现在贡了,要到京里去仕进。你独安闲这里住着不便,只好把你送到乐清家里去。你在我母亲跟前,我便往京里去仕进,做的兴头,再来接你上任。”娘子道:“你去仕进罢了,我安闲这里,接了我妈来做伴。你叫我到乡里去,我那边住得惯?这是不能的。”匡超人道:“你有所不知。我在家里,日逐有几个活钱。我去以后,你日蚀从何而来?老爹那边也是艰巨日子,他那有闲钱赡养女儿?待要把你送在娘家住,那边屋子窄,我现在是要仕进的,你就是诰命夫人,住在那处所,不成面子,不如还是家去好。当今这屋子转的出四十两银子,我拿几两添着进京。剩下的,你带去放在我哥店里,你每日支用。我家那边东西又贱,鸡、鱼、肉、鸭,日日有的,有甚么不欢愉?”娘子再三再四不肯下乡,他整天来逼,逼的急了,哭喊喧华了几次。
不想教习考取,要回本省处所取结。匡超人没何如,含着一包眼泪,只得别过了辛蜜斯,回浙江来。一进杭州城,先到他原旧丈人郑老爹家来。进了郑家门,这一惊非同小可,只见郑老爹两眼哭得通红,劈面客位上一人便是他令兄匡大,里边丈母嚎天喊地的哭。匡超人吓痴了,向丈人作了揖,便问:“哥几时来的?老爹家为甚事如许哭?”匡大道:“你且搬停止李来,洗脸吃茶,渐渐和你说。”匡超人洗了脸,走出来见丈母,被丈母敲桌子,打板凳,哭着一场数说:“老是你这天灾天灾的,把我一个娇滴滴的女儿生生的送命了!”匡超人此时才晓得郑氏娘子已是死了,忙走出来问他哥。匡大道:“自你去后,弟妇到了家里,为人最好,母亲也甚欢乐。那想他省里人,过不惯我们乡间的日子。何况你嫂子们在乡间做的事,弟妇是一样也做不来。又没有个白白坐着,反叫婆婆和嫂子伏侍他的事理,是以内心焦急,吐起血来。靠大娘的身子还好,倒倒映顾他,他更不过意。一日两,两日三,乡里又没个好大夫,病了不到一百天,就不在了。我也是才到,以是郑老爹、郑太太闻声了哭。”
次晚,遣一个老成管家来到书房里向匡超人说道:“家老爷拜上匡爷。因昨日谈及匡爷还未曾恭喜取过夫人,家老爷有一外甥女,是家老爷夫人自小扶养大的。本年十九岁,才貌出众,现在署中,家老爷意欲招匡爷为甥婿。统统恭喜用度俱是家老爷备办,不消匡爷操心。以是着小的来向匡爷叩喜。”匡超人闻声这话,吓了一跳。考虑要回他说已经娶过的,前日却说过未曾,但要允他,又恐理上有碍。又转一念叨:“戏文上说的蔡状元招赘牛相府,传为嘉话,这有何妨!”即便应允了。给谏大喜,出来和夫人说下,择了谷旦,张灯结彩,倒赔数百金装奁,把外甥女嫁与匡超人。
过了几日,老衲人公然请了吉利寺八众和尚来替牛布衣拜了一天的《梁皇忏》。自此以后,老衲人每日迟早课诵,开门关门,必然到牛布衣柩前添些香,洒几点眼泪。
不想一日,牛布衣病倒了,请大夫来,连续吃了几十帖药,总不见效。那日,牛布衣请老衲人进房来坐在床沿上,说道:“我离家一千余里,客居在此,多蒙教员父照顾。不想现在得了这个拙病,目睹得不济事了。家中并无后代,只要一个老婆,年纪还不上四十岁。前日和我同来的一个朋友,又进京会试去了,现在教员父就是嫡亲骨肉普通。我这床头箱内,有六两银子,我若死去,即烦教员父替我买具棺木。另有几件粗布衣服,拿去变卖了,请几众师父替我念一卷经,超度我生天。棺柩便寻那边一块空位把我存放着。材头上写‘大明布衣牛先生之柩’。不要把我烧化了。倘得遇着个故里亲戚,把我的丧带归去,我在地府之下,也是感激教员父的!”老衲人听了这话,那眼泪止不住纷繁的落了下来,说道:“居士,你但放心,说凶得吉。你若果有些山高水低,这事都在我老衲身上。”牛布衣又挣起来,朝着床内里席子下拿出两本书来递与老衲人,道:“这两本是我平生所做的诗,虽没有甚么好,倒是平生相与的人都在上面,我舍不得埋没了,也交与教员父。又幸遇着个厥后的秀士替我传播了,我死也瞑目!”老衲人双手接了,见他一丝两气,甚�