匡超人闻声了这些话,止不住落下几点泪来,便问:“后事是如何办的?”匡大道:“弟妇一倒了头,家里一个钱也没有,我店里是腾不出来,就算腾出些须来,也不济事。无计何如,只得把预备着娘的衣衾棺木都把与他用了。”匡超人道:“这也罢了。”匡大道:“装殓了,家里又没处停,只得权厝在庙后,等你返来下土。你现在来得恰好,作速清算清算,同我归去。”匡超人道:“还不是下土的事哩。我想现在我另有几两银子,大哥拿归去,在你弟妇厝基上替他多添两层厚砖,砌的坚毅些,也还过得几年。方才老爹说的,他是个诰命夫人,到家请会画的替他追个像,把凤冠补服画起来,逢时遇节,供在家里,叫小女儿烧香,他的灵魂也欢乐。就是那年我做了家去与娘的那件补服,若本家亲戚们家请酒,叫娘也穿起来,显得与世人分歧。哥将来在家,也要叫人称呼‘老爷’,凡事立起体统来,不成本身倒了架子。我将来有了处所,少不得连哥嫂都接到任上共享繁华的。”匡大被他这一番话说得目炫狼籍,浑身都酥了,一总都依他说。晚间,郑家备了个酒,吃过,同在郑家住下。次日上街买些东西。匡超人将几十两银子递与他哥。
匡超人也清算行李来到京师见李给谏。给谏大喜,问着他又补了廪,以优行贡入太学,益发喜极,向他说道:“贤契,目目前廷考取教习,门生摒挡,包管贤契能够取中。你且将行李搬在我寓处来盘桓几日。”匡超人应诺,搬了行李来。又过了几时,给谏问匡超人可曾婚娶。匡超人暗想,教员是位大人,在他面前说出丈人是抚院的差,恐惹他看轻了笑,只得答道:“还未曾。”给谏道:“恁大年纪,尚未曾娶,也是男人汉‘摽梅之候’了。但这事也在我身上。”
蒋刑房等他说完了,渐渐提起来,说:“潘三哥在监里,前日再三和我说,闻声尊驾返来了,意义要会一会,叙叙苦情。不知先生你意下何如?”匡超人道:“潘三哥是个豪杰,他未曾遇事时,会着我们,到旅店里坐坐,鸭子是必然两只,另有很多羊肉、猪肉、鸡、鱼。像这店里钱数一卖的菜,他都是不吃的。可惜现在受了累。本该竟到监里去看他一看,只是小弟现在比不得做诸生的时候,既替朝廷办事,就要照依着朝廷的奖惩。若到如许处所去看人,便是奖惩不了然。”蒋刑房道:“这本城的官并不是你先生做着,你只算去看看朋友,有甚么奖惩不明?”匡超人道:“二位先生,这话我不该说,因是知己面前无妨。潘三哥所做的这些事,便是我做处所官,我也是要踩缉他的。现在倒反走进监去看他,莫非说朝廷处罚的他不是?这就不是做臣子的事理了。何况我在这里取结,院里、司里都晓得的。现在设若走一走,传的上边晓得,就是小弟平生宦海之玷。这个如何行得!可好费你蒋先生的心,多拜上潘三哥,凡事心照。若小弟幸运,这归去就得个肥美处所,到任一年半载,当时带几百银子来帮衬他,倒不值甚么。”两人见他说得如此,约莫没得辩他,吃完酒,各自散讫。蒋刑房自到监里答复潘三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