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下走进了一个虎座的门楼,过了磨砖的天井,到了厅上。举头一看,中间悬着一个大匾,金字是“慎思堂”三字,中间一行“两淮盐运使司盐运使荀玫书”。两边金笺春联,写“读书好,种田好,学好便好;创业难,守成难,知难不难”,中间挂着一轴倪云林的画。书案上摆着一大块未曾琢过的璞。十二张花梨椅子,左边放着六尺高的一座穿衣镜。从镜子后边走出来,两扇门开了,鹅卵石砌成的地,循着塘沿走,一起的朱红雕栏。走了出来,三间花厅,隔子中间,悬着斑竹帘。有两个小幺儿在那边服侍,见两个走来,揭开帘子让了出来。举眼一看,内里摆的都是水磨楠木桌椅,中间悬着一个白纸墨字小匾,是“课花摘句”四个字。
两人坐下吃了茶,那仆人万雪斋方从内里走了出来,头戴方巾,手摇金扇,身穿澄乡茧绸直裰,脚下朱履,出来同牛玉圃作揖。牛玉圃叫过牛浦来见,说道:“这是舍侄孙。见过了老先生。”三人分宾主坐下,牛浦坐鄙人面。又捧出一道茶来吃了。万雪斋道:“玉翁为甚么在京担搁这很多时?”牛玉圃道:“只为我的名声太大了,一到京,住在承恩寺,就有很多人来求,也有送斗方来的,也有送扇子来的,也有送册页来的,都要我写字、做诗,另有那分了题、限了韵来要请教的。昼日日夜打发不清。才打发清了,国公府里徐二公子不知如何就晓得小弟到了,一回两回打发管家来请,他那管家都是锦衣卫批示,五品的出息,到我下处来了几次,我只获得他家盘桓了几天。临行再三不肯放,我说是雪翁有要紧事等着,才勉强辞了来。二公子也敬慕雪翁,尊作诗稿是他亲笔看的。”因在袖口里拿出两本诗来递与万雪斋。万雪斋接诗在手,便问:“这一名令侄孙一贯未曾会过,多少尊庚了,大号是甚么?”牛浦承诺不出来。牛玉圃道:“他本年才二十岁,年幼还未曾有号。”万雪斋正要揭开诗本来看,只见一个小厮飞跑出去禀道:“宋爷请到了。”万雪斋起家道:“玉翁,本该作陪,因第七个小妾有病,请医家宋仁老来看,弟要去同他考虑,临时告过。你竟请在我这里宽坐,用了饭,坐到晚去。”说罢,去了。
正搬得热烈,店东人向牛浦道:“你快些搭去!”牛浦掮着行李,走到船尾上,船家一把把他拉了上船,摇手叫他不要则声,把他安在烟篷底下坐。牛浦见他们世人把行李搬上了船,长随在舱里拿出“两淮公事”的灯笼来挂在舱口。叫船家把炉铫拿出来,在船头上生起火来,煨了一壶茶,送进舱去。天气已黑,点起灯笼来,四个长随都到后船来办盘子,炉子上顿酒。摒挡伏贴,都捧到中舱里,点起一只红蜡烛来。牛浦偷眼在板缝里张那人时,对了蜡烛,桌上摆着四盘菜,左手拿着酒杯,右手按着一本书,在那边点头细看。看了一回,拿进饭去吃了。少顷,吹灯睡了。牛浦也悄悄睡下。是夜东北风紧,半夜时分,潇潇飒飒的下起细雨,那烟篷芦席上漏下水来,牛浦翻身打滚的睡不着。到五更天,只听得舱里叫道:“船家,为甚么不开船?”船家道:“这大呆的顶头风,前头就是黄天荡,昨晚一号几十只船都湾在这里,那一个敢开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