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冕见天气晚了,牵了牛归去。自此,聚的钱不买书了,托人向城里买些胭脂、铅粉之类,学画荷花。初时画得不好,画到三个月以后,那荷花精力色彩无一不像,只多着一张纸,就像是湖里长的,又像才从湖里摘下来贴在纸上的。乡间人见画得好,也有拿钱来买的。王冕得了钱,买些好东好西,贡献母亲。一传两,两传三,诸暨一县都晓得是一个画没骨花草的名笔,争着来买。到了十七八岁,不在秦家了,每日画几笔划,读前人的诗文,垂垂不愁衣食,母亲内心欢乐。
弹指又过了三四年,王冕看书,心下也实在明白了。那日,恰是黄梅时候,气候烦躁。王冕放牛倦了,在绿草地上坐着。斯须,浓云密布,一阵大雨过了。那黑云边上镶着白云,垂垂散去,透出一派日光来,晖映得满湖通红。湖边上山,青一块,紫一块,绿一块。树枝上都像水洗过一番的,特别绿得敬爱。湖里有十来枝荷花,苞子上净水滴滴,荷叶下水珠滚来滚去。王冕看了一回,内心想道:“前人说‘人在画图中’,实在不错。可惜我这里没有一个画工,把这荷花画他几枝,也觉风趣。”又内心想道:“天下那有个学不会的事,我何不自画他几枝?”
一日,正和秦老坐着,只见外边走进一小我来,头带瓦楞帽,身穿青布衣服。秦老驱逐,叙礼坐下。此人姓翟,是诸暨县一个头役,又是大班。因秦老的儿子秦大汉拜在他名下,叫他干爷,以是常时下乡来看亲家。秦老仓猝叫儿子烹茶,杀鸡、煮肉款留他,就要王冕相陪。相互道过姓名,那翟大班道:“这位王相公,可就是会画没骨花的么?”秦老道:“便是了。亲家,你怎得晓得?”翟大班道:“县里人阿谁不晓得!因前日本县老爷叮咛,要画二十四幅花草册页奉下属,此事交在我身上。我闻有王相公的大名,故此一径来寻亲家。本日有缘,遇着王相公,是必操心大笔齐截画。鄙人半个月后,下乡来取。老爷少不得另有几两润笔的银子,一并送来。”秦老在旁,实在撺掇。王冕屈不过秦老的情,只得应诺了。回家用心企图,画了二十四幅花草,都题了诗在上面。翟头役禀过了本官,那知县时仁收回二十四两银子来。翟大班扣克了十二两,只拿十二两银子送与王冕,将册页取去。时知县又办了几样礼品,送与危素,作候问之礼。
人生南北多岔路。将相神仙,也要凡人做。百代兴亡朝复暮。江风吹倒前朝树。
王冕自此只在秦家放牛,每到傍晚,回家跟着母亲歇宿。或遇秦家煮些腌鱼、腊肉给他吃,他便拿块荷叶包了来家,递与母亲。每日点心钱,他也不买了吃,聚到一两个月,便偷个空,走到村塾堂里,见那闯书院的书客,就买几本旧书。日逐把牛拴了,坐在柳阴树下看。
正存想间,只见远远的一个夯汉,挑了一担食盒来,手里提着一瓶酒。食盒上挂着一块毡条。来到柳树下,将毡铺了,食盒翻开。那边走过三小我来,头带方巾,一个穿宝蓝夹纱直裰,两人穿玄色直裰,都有四五十岁风景,手摇白纸扇,徐行而来。那穿宝蓝直裰的是个瘦子,来到树下,尊那穿玄色的一个胡子坐在上面,那一个瘦子坐在对席——他想是仆人了——坐鄙人面把酒来斟。吃了一回,那瘦子开口道:“危老先生返来了,新买了室第,比京里钟楼街的屋子还大些,值得二千两银子。因老先生要买,房东人让了几十两银卖了,图个名誉面子。前月初十搬场,太尊、县父母都亲身到门来贺,留着吃酒到二半夜天。街上的人,那一个不敬!”那瘦子道:“县尊是壬午举人,乃危老先生弟子,这是该来贺的。”那瘦子道:“敝亲家也是危老先生弟子,现在在河南做知县。前日小婿来家,带二斤干鹿肉来见惠,这一盘就是了。这一回小婿再去,托敝亲家写一封字来,去晋谒晋谒危老先生。他若肯下乡回拜,也免得这些乡户人家放了驴和猪在你我田里吃粮食。”那瘦子道:“危老先生要算一个学者了。”那胡子说道:“闻声前日出京时,皇上亲身送出城外,携动手走了十几步,危老先生再三打躬辞了,方才上轿归去。看这风景,莫不是就要仕进?”三人你一句,我一句,说个不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