弹指又过了三四年,王冕看书,心下也实在明白了。那日,恰是黄梅时候,气候烦躁。王冕放牛倦了,在绿草地上坐着。斯须,浓云密布,一阵大雨过了。那黑云边上镶着白云,垂垂散去,透出一派日光来,晖映得满湖通红。湖边上山,青一块,紫一块,绿一块。树枝上都像水洗过一番的,特别绿得敬爱。湖里有十来枝荷花,苞子上净水滴滴,荷叶下水珠滚来滚去。王冕看了一回,内心想道:“前人说‘人在画图中’,实在不错。可惜我这里没有一个画工,把这荷花画他几枝,也觉风趣。”又内心想道:“天下那有个学不会的事,我何不自画他几枝?”
一日,正和秦老坐着,只见外边走进一小我来,头带瓦楞帽,身穿青布衣服。秦老驱逐,叙礼坐下。此人姓翟,是诸暨县一个头役,又是大班。因秦老的儿子秦大汉拜在他名下,叫他干爷,以是常时下乡来看亲家。秦老仓猝叫儿子烹茶,杀鸡、煮肉款留他,就要王冕相陪。相互道过姓名,那翟大班道:“这位王相公,可就是会画没骨花的么?”秦老道:“便是了。亲家,你怎得晓得?”翟大班道:“县里人阿谁不晓得!因前日本县老爷叮咛,要画二十四幅花草册页奉下属,此事交在我身上。我闻有王相公的大名,故此一径来寻亲家。本日有缘,遇着王相公,是必操心大笔齐截画。鄙人半个月后,下乡来取。老爷少不得另有几两润笔的银子,一并送来。”秦老在旁,实在撺掇。王冕屈不过秦老的情,只得应诺了。回家用心企图,画了二十四幅花草,都题了诗在上面。翟头役禀过了本官,那知县时仁收回二十四两银子来。翟大班扣克了十二两,只拿十二两银子送与王冕,将册页取去。时知县又办了几样礼品,送与危素,作候问之礼。
危素受了礼品,只把这本册页看了又看,爱玩不忍释手。次日,备了一席酒,请时知县来家称谢。当下酬酢已毕,酒过数巡,危素道:“前日承老父台所惠册页花草,还是前人的呢,还是现在人画的?”时知县不敢坦白,便道:“这就是弟子治下一个乡间农夫,叫做王冕,年纪也不甚大。想是才学画几笔,难入教员的法眼。”危素叹道:“我门生出门久了,故里有如此贤士,竟坐不知,可为忸捏。此兄不但才高,胸中见地大是分歧,将来名位不在你我之下,不知老父台能够约他来此相会一会么?”时知县道:“这个何难?弟子出去,即遣人相约。他闻声教员相爱,天然喜出望外了。”说罢,辞了危素,回到衙门,差翟大班持个侍生帖子去约王冕。
功名繁华无根据。费尽表情,总把流光误。浊酒三杯沉浸去。水流花谢知那边。
第二日,母亲同他到间壁秦故乡。秦老留着他母子两个吃了早餐,牵出一条水牛来交与王冕,指着门外道:“就在我这大门畴昔两箭之地,便是七泖湖。湖边一带绿草,各家的牛都在那边打睡。又有几十棵合抱的垂杨树,非常阴凉。牛要渴了,就在湖边上饮水。小哥,你只在这一带玩耍,不必远去。我老夫每日两餐小菜饭是很多的,每日早上,还折两个钱与你买点心吃。只是百事勤谨些,休嫌怠慢。”他母亲谢了扰要回家去,王冕送出门来,母亲替他理理衣服,口里说道:“你在此必要谨慎,休惹人说不是,早出晚归,免我悬望。”王冕应诺。母亲含着两眼眼泪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