刚好向太爷升了福建汀漳道,鲍文卿向向太守道:“太老爷又恭喜高升,小的本该跟从太老爷去,怎奈小的老了,又得了病在身上。小的现在叩辞了太老爷回南京去,丢下儿子跟着太老爷伏侍罢。”向太守道:“老友,如许远路,路上又不好走,你年纪老了,我也不肯拉你去。你的儿子,你留在身边奉侍你,我带他去做甚么!我现在就要进京陛见,我先送你回南京去,我自有事理。”次日,封出一千两银子,叫小厮捧着,拿到书房里来,说道:“文卿,你在我这里一年多,并未曾见你说过半个字的情面。我替你娶个媳妇,又没命死了,我内心实在过意不去。现在这一千两银子送与你,你拿回家去置些财产,娶一房媳妇,养老送终。我若仕进再到南京来,再接你相会。”鲍文卿又不肯受。向道台道:“现在不比当初了。我做府道的人,不穷在这一千两银子,你若不受,把我当何为么人!”鲍文卿不敢违拗,方才叩首谢了。向道台叮咛叫了一只大船,备酒替他饯行,本身送出宅门。鲍文卿同儿子跪在地下,挥泪告别,向道台也挥泪和他分离。
看看过了新年,开了印,各县送童生来府考。向知府要下察院考童生,向鲍文卿父子两个道:“我要下察院去考童生。这些小厮们若带去巡查,他们就要作弊。你父子两个是我亲信人,替我去照顾几天。”鲍文卿领了命,父子两个在察院里巡场查号。安庆七学共考三场。见那些童生,也有代笔的,也有通报的,大师丢纸团,掠砖头,挤眉弄眼,无所不为。到了抢粉汤、包子的时候,大师推成一团,跌成一块,鲍廷玺看不上眼。有一个童生,推着出恭,走到察院土墙跟前,把土墙挖个洞,伸手要到外头去接文章,被鲍廷玺瞥见,要采他过来见太爷。鲍文卿拦住道:“这是我小儿不知世事。相公,你一个端庄读书人,快归号里去做文章,倘若太爷瞥见了,就不便了。”忙拾起些土来把那洞补好,把阿谁童生送进号去。
鲍文卿父子两个,带着银子,一起来到南京。到家奉告浑家向太老爷这些恩德,举家感激。鲍文卿扶着病出去寻人,把这银子买了一所屋子、两副行头,租与两个梨园子穿戴,剩下的家里川资。又过了几个月,鲍文卿的病垂垂重了,卧床不起。本身晓得不好了,那日把浑家、儿子、女儿、半子都叫在跟前,叮咛他们:“同心同意。好好过日子,不必等我满服,就娶一房媳妇出去要紧。”说罢,瞑目而逝。阖家恸哭,摒挡后事,把棺材就停在屋子中间,开了几日丧。四个总寓的伶人都来吊孝。鲍廷玺又寻阴阳先生寻了一块地,择个日子出殡,只是没人题铭旌。正在迟疑,只见一个青衣人飞跑来了,问道:“这里但是鲍老爹家?”鲍廷玺道:“便是。你是那边来的?”那人道:“福建汀漳道向太老爷来了,肩舆已到了门前。”鲍廷玺仓猝换了孝服,穿上青衣,到大门外去跪接。向道台下了轿,瞥见门上贴着白,问道:“你父亲已是死了?”鲍廷玺哭着应道:“小的父亲死了。”向道台道:“没了几时了?”鲍廷玺道:“明日就是四七。”向道台道:“我陛见返来,从这里过,正要会会你父亲,不想已做故交。你引我到柩前去。”鲍廷玺哭着跪辞,向道台不肯,一向走到柩前,叫着:“老友文卿!”恸哭了一场,上了一炷香,作了四个揖。鲍廷玺的母亲也出来拜谢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