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季恬逸因贫乏川资,没处寻寓所住,每日里拿着八个钱买四个吊桶底作两顿吃,晚里在刻字店一个案板上睡觉。这日见了书子,晓得季苇萧不来,更加慌了,又没有川资回安庆去,整天吃了饼坐在刻字店里入迷。那一日早上,连饼也没的吃,只见内里走进一小我来,头戴方巾,身穿玄色直裰,走了出去,和他拱一拱手。季恬逸拉他在板凳上坐下。那人道:“先生贵姓?”季恬逸道:“贱姓季。”那人道:“叨教先生,这里可有选文章的名流么?”季恬逸道:“多的狠!卫体善、随岑庵、马纯上、蘧马先夫、匡超人,我都认的,另有前日同我在这里的季苇萧。这都是大名士。你要那一个?”那人道:“不拘那一名。我小弟有二三百银子,要选一部文章。烦先生替我寻一名来,我同他好合选。”季恬逸道:“你先生贵姓贵处?也说与我,我好去寻人。”那人道:“我复姓诸葛,盱眙县人。提及来,人也还晓得的。先生竟去寻一名来便了。”季恬逸请他坐在那边,本身走上街来,内心想道:“这些人虽常来这里,倒是散在各处,这一会没头没脑,往那边去捉?可惜季苇萧又不在这里。”又想道:“不必管他!我现在只望着水西门一起大街走,遇着阿谁就提了来,且混他些东西吃吃再处。”
正说着,季苇萧走了出来,笑说道:“你们在这里讲盐白痴的故事?我克日闻声说,扬州是‘六精’。”辛东之道:“是‘五精,罢了,那边‘六精’?”季苇萧道:“是‘六精’的狠!我说与你听:他轿里是坐的债精,抬轿的是牛精,跟轿的是屁精,看门的是谎精,家里藏着的是妖精,这是‘五精’了。现在时作,这些盐商头上戴的是方巾,中间定是一个水晶结实,合起来是‘六精’。”说罢,一齐笑了。捧上面来吃。四人吃着,鲍廷玺问道:“我闻声说,盐务里这些有钱的,到面店里,八分一碗的面,只呷一口汤,就拿下去赏与轿夫吃。这话但是有的么?”辛先生道:“如何不是有的。”金先生道:“他那边当真吃不下。他本是在家里泡了一碗锅巴吃了,才到面店去的!”
话说鲍廷玺走到阊门,遇见跟他哥的小厮阿三。阿三前走,前面跟了一个闲汉,挑了一担东西,是些三牲和些银锭、纸马之类。鲍廷玺道:“阿三,倪大太爷在衙门里么?你这些东西叫人挑了同他到那边去?”阿三道:“六太爷来了!大太爷自从南京返来,进了大老爷衙门,打发人上京接太太去。去的人回说,太太已于前月归天。大太爷着了这一急,得了沉痾,未几几日,就弃世了。大太爷的棺木现在城外厝着,小的便搬在饭店里住。本日是大太爷头七,小的送这三牲纸马到坟上烧纸去。”鲍廷玺听了这话,两眼大睁着,话也说不出来。慌问道:“如何说?大太爷死了?”阿三道:“是。大太爷归天了。”鲍廷玺哭倒在地,阿三扶了起来。当下不进城了,就同阿三到他哥哥厝基的地点,摆下牲醴,浇奠了酒,焚起纸钱,哭道:“哥哥阴魂不远,你兄弟来迟一步,就不能再见大哥一面!”说罢,又恸哭了一场。阿三劝了返来,在饭店里住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