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日过江,歇了六合县。第二日起早走了几十里路,到了一个处所,叫作四号墩。鲍廷玺出来坐下,正待要水洗脸,只见门口落下一乘肩舆来。肩舆里走出一个老者来,头戴方巾,身穿白纱直裰,脚下大红绸鞋,一个通红的酒糟鼻,一部明白髯毛,就如银丝普通。那老者走进店门,店东人仓猝接了行李,说道:“韦四太爷来了!请内里坐。”那韦四太爷走进堂屋,鲍廷玺立起家来见礼,那韦四太爷还了礼。鲍廷玺让韦四太爷上面坐,他坐鄙人面,问道:“老太爷上姓是韦,不敢拜问贵处是那边?”韦四太爷道:“贱姓韦,敝处滁州乌衣镇。长兄贵姓贵处?今往那边去的?”鲍廷玺道:“鄙人姓鲍,是南京人。今往天长杜状元府里去的,看杜少爷。”韦四太爷道:“是那一名?是慎卿,是少卿?”鲍廷玺道:“是少卿。”韦四太爷道:“他家兄弟虽有六七十个,只要这两小我招接四方来宾,其他的都闭了门在家,守着故乡做举业。我以是一见就问这两小我,两个都是大江南北驰名的。慎卿虽是雅人,我还嫌他带着些女人气。少卿是个豪杰。我也是到他家去的,和你长兄吃了饭一同走。”鲍廷玺道:“太爷和杜府是亲戚?”韦四太爷道:“我同他家做赣州府太老爷自小同窗拜盟的,极相好的。”鲍廷玺听了,更加恭敬。
话说杜慎卿做了这个大会,鲍廷玺瞥见他用了很多的银子,内心惊了一惊。暗想:“他此人慷慨,我何不取个便,问他借几百两银子,仍旧团起一个班子来做买卖过日子?”主张已定,每日在河房里效力,杜慎卿实在不过意他。那日晚间谈到密处,夜已深了,小厮们多不在面前,杜慎卿问道:“鲍师父,你毕竟家里日子如何样过?还该寻个买卖才好。”鲍廷玺见他问到这一句话,就双膝跪在地下。杜慎卿就吓了一跳,扶他起来,说道:“这是怎的?”鲍廷玺道:“我在老爷门下,蒙老爷问到这一句话,真乃天高地厚之恩。但门下原是教班子弄行头出身,除了这事,不会做第二样。现在老爷照看门下,除非恳恩借出几百两银子,仍旧与门下做这戏行。门下寻了钱,少不得报效老爷。”杜慎卿道:“这也轻易。你请坐下,我同你商讨。这教班子弄行头,不是数百金做得来的,起码也得令媛。这里也无外人,我不瞒你说,我家虽有几千现银子,我却收着不敢动。为甚么不敢动?我就在这一两年内要中,中了,那边没有使唤处?我却要留着做这一件事。现在你这弄班子的话,我转说出一小我来与你,也只当是我帮你普通,你却不成说是我说的。”
韦四太爷坐下,问道:“娄翁尚在尊府?”杜少卿道:“娄老伯迩来多病,请在内书房住,方才吃药睡下,不能出来会老伯。”韦四太爷道:“白叟家既是有恙,世兄何不送他归去?”杜少卿道:“小侄已经把他公子、令孙都接在此奉养汤药,小侄也好迟早问候。”韦四太爷道:“白叟家在尊府三十多年,可也另有些积蓄,家里置些财产?”杜少卿道;“自先君到差赣州,把寒舍地步房产的账目,都托付与娄老伯,每银钱出入,俱是娄老伯做主,先君并未曾问。娄老伯除每年修金四十两,其他并不沾一文。每收租时候,亲身到乡里耕户家,耕户备两样菜与老伯吃,白叟家退去一样才吃一样。凡他公子、令孙来看,只许住得两天,就打发还去,川资以外,不准多有一文钱,临行还要搜他身上,恐怕管家们擅自送他银子。只是收来的租稻利钱,遇着寒舍困穷的亲戚朋友,娄老伯便死力互助。先君晓得也不问。有人欠先君银钱的,娄老伯见他还不起,娄老伯把借券尽行烧去了。到现在,他白叟家两个儿子、四个孙子,家里仍然赤贫如洗,小侄以是过意不去。”韦四太爷叹道:“真可谓古之君子了!”又问道:“慎卿兄在家好么?”杜少卿道:“家兄自别后,就往南京去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