次早,传齐轿夫,也不消全部执事,只带八个红黑帽夜役军牢,翟大班扶着肩舆,一向下乡来。乡里人闻声锣响,一个个扶老携幼,挨挤了看。肩舆来到王冕门首,只见七八间草屋,一扇白板门紧紧关着。翟大班抢上几步,忙去拍门。敲了一会,内里一个婆婆,拄着拐杖出来讲道:“不在家了。从朝晨晨牵牛出去饮水,尚未返来。”翟大班道:“老爷亲身在这里传你家儿子说话,怎的慢条斯理!快快说在那边,我好去传!”那婆婆道:“实在不在家了,不知在那边。”说毕,关着门出来了。
说话之间,知县肩舆已到。翟大班跪在轿前禀道:“小的传王冕,不在家里。请老爷龙驾到第宅里略坐一坐,小的再去传。”扶着肩舆,过王冕屋厥后。屋后横七竖八几棱窄田埂,远远的一面大塘,塘边都栽满了榆树、桑树。塘边那一望无边的几顷地步,又有一座山,虽不甚大,却翠绿,树木堆满山上。约有一里多路,相互叫呼,还听得见。知县正走着,远远的有个牧童,倒骑水牯牛,从山嘴边转了过来。翟大班赶将上去,问道:“秦小二汉,你瞥见你隔壁的王老迈牵了牛在那边饮水哩?”小二道:“王大叔么?他在二十里路外王家集亲家家吃酒去了。这牛就是他的,央及我替他赶了来家。”翟大班如此这般禀了知县。知县变着脸道:“既然如此,不必进第宅了,即回衙门去罢!”时知县此时心中非常愤怒,本要当即差人拿了王冕来责惩一番,又想恐怕危教员说他暴躁,且忍口气归去,渐渐向教员申明此人不中汲引,再措置他也不迟。知县去了。
不数年间,吴王削平祸乱,定鼎应天,天下一统,建国号大明,年号洪武。村落人各各安居乐业。到了洪武四年,秦老又进城里,返来向王冕道:“危老爷已自问了罪,发在和州去了。我带了一本邸抄来与你看。”王冕接过来看,才晓得危素归降以后,妄自负大,在太祖面前自称老臣。太祖大怒,发往和州守余阙墓去了。此一条以后,便是礼部议定取士之法:三年一科,用“五经”、“四书”八股文。王冕指与秦老看,道:“这个法却定的不好!将来读书人既有此一条荣身之路,把那文行出处都看得轻了。”说着,天气晚了下来。此时恰是初夏,天时乍热,秦老在打麦场上放下一张桌子,两人小饮。斯须,东方月上,晖映得如同万顷玻璃普通。那些眠鸥宿鹭,阒然无声。王冕左手持杯,右手指着天上的星,向秦老道:“你看贯索犯文昌,一代文人有厄!”话犹未了,俄然起一阵怪风,刮的树木都飕飕的响,水面上的禽鸟格格惊起了很多,王冕同秦老吓的将衣袖蒙了脸。少顷,风声略定,睁眼看时,只见天上纷繁有百十个细姨,都坠向东南角上去了。王冕道:“天不幸见,降下这一伙星君去保持文运。我们是不及见了!”当夜清算家伙,各自安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