次日五更,王冕起来清算行李,吃了早餐,刚好秦老也到。王冕拜辞了母亲,又拜了秦老两拜,母子挥泪分离。王冕穿上麻鞋,背上行李。秦熟行提一个小白灯笼,直送出村口,挥泪而别。秦熟行拿灯笼,站着看着他走,走的望不着了方才归去。
说话之间,知县肩舆已到。翟大班跪在轿前禀道:“小的传王冕,不在家里。请老爷龙驾到第宅里略坐一坐,小的再去传。”扶着肩舆,过王冕屋厥后。屋后横七竖八几棱窄田埂,远远的一面大塘,塘边都栽满了榆树、桑树。塘边那一望无边的几顷地步,又有一座山,虽不甚大,却翠绿,树木堆满山上。约有一里多路,相互叫呼,还听得见。知县正走着,远远的有个牧童,倒骑水牯牛,从山嘴边转了过来。翟大班赶将上去,问道:“秦小二汉,你瞥见你隔壁的王老迈牵了牛在那边饮水哩?”小二道:“王大叔么?他在二十里路外王家集亲家家吃酒去了。这牛就是他的,央及我替他赶了来家。”翟大班如此这般禀了知县。知县变着脸道:“既然如此,不必进第宅了,即回衙门去罢!”时知县此时心中非常愤怒,本要当即差人拿了王冕来责惩一番,又想恐怕危教员说他暴躁,且忍口气归去,渐渐向教员申明此人不中汲引,再措置他也不迟。知县去了。
又过了六年,母亲老病卧床。王冕百方延医调节,总不见效。一日,母亲叮咛王冕道:“我目睹得不济事了。但这几年来,人都在我耳根前说你的学问有了,该劝你出去仕进。仕进怕不是荣宗耀祖的事,我瞥见这些仕进的都不得有甚好结束。况你的脾气傲岸,倘若弄出祸来,反为不美。我儿可听我的遗言,将来娶妻生子,守着我的宅兆,不要出去仕进。我死了,口眼也闭。”王冕哭着应诺。他母亲淹淹一息,弃世去了。王冕擗踊哀号,哭得那邻舍之人无不落泪。又亏秦老一力帮衬,制备衣衾棺椁。王冕负土成坟,三年苫块,不必细说。
半年以后,朝廷公然遣一员官,捧着圣旨,带领很多人,将着彩缎表里,来到秦老门首。见秦老八十多岁,须鬓皓然,手扶拄杖,那官与他见礼,秦老让到草堂坐下。那官问道:“王冕先生就在这庄上么?现在皇恩授他咨议参军之职,下官特地捧诏而来。”秦老道:“他虽是这里人,只是久矣不知去处了。”秦老献过了茶,领那官员走到王冕家,推开了门,见蟏蛸满室,蓬蒿满径,知是公然去得久了。那官咨嗟感喟了一回,仍旧捧诏回旨去了。王冕隐居在会稽山中,并不自言姓名。厥后抱病归天,山邻敛些财帛,葬于会稽山下。是年,秦老亦寿终究家。
好笑迩来文人学士,说着王冕,都称他做王参军。究竟王冕何曾做过一日官?以是剖明一番。这不过是个楔子,上面另有注释。
自此今后,经常有人传说,朝廷行文到浙江布政司,要征聘王冕出来仕进。初时不在乎思,厥后垂垂说的多了,王冕并不告诉秦老,擅自清算,连夜逃往会稽山中。
不数年间,吴王削平祸乱,定鼎应天,天下一统,建国号大明,年号洪武。村落人各各安居乐业。到了洪武四年,秦老又进城里,返来向王冕道:“危老爷已自问了罪,发在和州去了。我带了一本邸抄来与你看。”王冕接过来看,才晓得危素归降以后,妄自负大,在太祖面前自称老臣。太祖大怒,发往和州守余阙墓去了。此一条以后,便是礼部议定取士之法:三年一科,用“五经”、“四书”八股文。王冕指与秦老看,道:“这个法却定的不好!将来读书人既有此一条荣身之路,把那文行出处都看得轻了。”说着,天气晚了下来。此时恰是初夏,天时乍热,秦老在打麦场上放下一张桌子,两人小饮。斯须,东方月上,晖映得如同万顷玻璃普通。那些眠鸥宿鹭,阒然无声。王冕左手持杯,右手指着天上的星,向秦老道:“你看贯索犯文昌,一代文人有厄!”话犹未了,俄然起一阵怪风,刮的树木都飕飕的响,水面上的禽鸟格格惊起了很多,王冕同秦老吓的将衣袖蒙了脸。少顷,风声略定,睁眼看时,只见天上纷繁有百十个细姨,都坠向东南角上去了。王冕道:“天不幸见,降下这一伙星君去保持文运。我们是不及见了!”当夜清算家伙,各自安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