次日。杜少卿才起来。坐在河房里。邻居金东崖拿了本身做的一本《四书讲章》来就教,摆桌子在河房里看。看了十几条,掉队金东崖指着一条问道:“先生,你说这‘羊枣’是甚么?羊枣,即羊肾也。鄙谚说:‘只顾羊卵子,不顾羊性命。’以是曾子不吃。”杜少卿笑道:“前人解经也有穿凿的,先生这话就太不伦了。”正说着,迟衡山、马纯上、蘧马先夫、萧柏泉、季苇萧、余和声一齐走了出去,作揖坐下。杜少卿道:“小弟好久未曾出门,有疏诸位先生的教,今何幸群贤毕至!”便问:“二位先生贵姓?”余、萧二人各道了姓名。杜少卿道:“兰江怎的不见?”蘧马先夫道:“他又在三山街开了个头巾店做买卖。”小厮奉出茶来。季苇萧道:“不是吃茶的事,我们本日要酒。”杜少卿道:“这个天然,且闲谈着。”迟衡山道:“前日承见赐《诗说》。极其佩服。但吾兄说诗大旨,可好就教一二?”萧柏泉道:“先生说的可单是拟题?”马二先生道:“想是在《永乐大全》上说下来的。”迟衡山道:“我们且听少卿说。”
话说杜少卿别了迟衡山出来,问小厮道:“那差人他说甚么?”小厮道:“他说少爷的文书已经到了,李大老爷叮咛县里邓老爷请少爷到京里去仕进。邓老爷现住在承恩寺,差人说,请少爷在家里,邓老爷本身上门来请。”杜少卿道:“既如此说,我不走前门家去了,你快叫一只船,我从河房雕栏上上去。”当下小厮鄙人浮桥雇了一只凉篷,杜少卿坐了来家。忙取一件旧衣服、一顶旧帽子。穿戴起来,特长帕包了头,睡在床上,叫小厮:“你向那差人说,我得了暴病,请邓老爷不消来。我病好了,渐渐来谢邓老爷。”小厮打发差人去了。娘子笑道:“朝廷叫你去仕进,你为甚么妆病不去?”杜少卿道:“你好呆!放着南京如许好顽的地点,留着我在家,春季春季,同你出去看花吃酒,好不欢愉!为甚么要送我到京里去?借使连你也带往京里,京里又冷,你身子又弱,一阵风吹得冻死了,也不好。还是不去的安妥。”
说着,门上人出去禀道:“高大老爷到了。”薛乡绅迎了出去。高老先生纱帽蟒衣,出去与世人作揖,首席坐下,认得季苇萧,说道:“季年兄,前日枉顾,有失迎迓。承惠佳作,尚未曾捧读。”便问:“这两位少年先生贵姓?”余美人、萧女人各道了姓名。又问马、蘧二人。马纯上道:“书坊里选《历科程墨持运》的便是晚生两个。”余美人道:“这位蘧先生是南昌太守公孙。先父曾在南昌做府学,蘧先生和晚生也是世弟兄。”问完了,才问到迟先生。迟衡山道:“贱姓迟,字衡山。”季苇萧道:“迟先生有制礼作乐之才,乃是南邦名宿。”高老先生听罢,不言语了。吃过了三遍茶,换去大衣服,请在书房里坐。这高老先生虽是一个前辈,却全不做成分,最好玩耍,同众位说谈笑笑,并无顾忌。才进书房,就问道:“钱朋友如何不见?”薛乡绅道:“他本日回了不得来。”高老先生道:“败兴,败兴!本日满座欠雅矣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