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余有达、余有重弟兄两个,守着祖宗的家训,闭户读书,不讲这些隔壁账的势利。余大先生各府、州、县作游,相与的州、县官也很多,但到本县来总不敢说。因五河人有个牢不成破的见地,总说但凡是个举人进士,就和知州知县是一小我,不管甚么情都能够出来说,知州知县就不能不依。借使有人说县官或者敬那小我的操行,或者说那人是个名流,要来相与他,就一县人嘴都笑歪了。就像未曾中过举的人,要想拿帖子去拜知县,知县便能够叉着膊子叉出来。老是这般见地。余家弟兄两个,操行文章是从古没有的。因他家不见本县知县来拜,又同方家不是亲,又同彭家不是友,以是亲朋们虽不敢轻他,却也不晓得恭敬他。
那一日,门上人出去禀道:“扬州萧二相公来拜。”汤镇台道:“这是我萧世兄。我会着还认他不得哩。”赶紧教请出去。萧柏泉出去见礼。镇台见他美如冠玉,衣冠儒雅,和他施礼奉坐。萧柏泉道:“世叔恭喜回府,小侄就该来存候。因这些时,南京翰林侍讲高老先生乞假回家,在扬州过,小侄陪了他几时,以是来迟。”汤镇台道:“世兄恭喜入过学了?”萧柏泉道:“蒙前任大宗师考补博士弟子员。这领青衿不为稀少,却喜小侄的文章前三天满城都传遍了,公然蒙大宗师赏鉴,可见甄拔的不差。”汤镇台见他说话聪明,便留他在书房里用饭,叫两个公子陪他。到下午,镇台本身出来讲,要请一名先生替两个公子讲举业。萧柏泉道:“小侄迩来有个看会文的先生,是五河县人,姓余名特,字有达。是一名明经先生,举业实在好的。本年在一个盐务人家做馆,他不甚对劲。世叔若要请先生,只要这个先生好。世叔写一聘书,着一名世兄同小侄去会过余先生,便能够同来。每年馆谷,也不过五六十金。”
未几几日。余有达公然辞了仆人,清算行李回五河。他家就在余家巷。进了家门,他同胞的兄弟出来接着。他这兄弟名持,字有重,也是五河县的饱学秀才。
吃酒中间,余大先生提及要寻地葬父母的话。迟衡山道:“先生,只要地下干暖,无风无蚁,得安先人,足矣。那些发富发贵的话,都听不得。”余大先生道:“恰是。敝邑最重这一件事。人家因寻地艰巨,常常担误着先人不能就葬。小弟却未曾究心于此道。叨教二位先生,这郭璞之说,是如何个源流?”迟衡山叹道:“自冢人坟场之官不设,族葬之法不可,士君子惑于龙穴、沙水之说,自内心要想发财,不知已堕于大逆不道。”余大先生惊道:“怎生便是大逆不道?”迟衡山道:“有一首诗,念与先生听:‘气散风冲那可居,先生埋骨理何如?日中尚未逃兵解,世上人犹信《葬书》!’这是前人吊郭公墓的诗。小弟最恨现在方士,托于郭璞之说,动辄便说:‘这地可发鼎甲,可出状元。’就教先生:状元官号始于唐朝,郭璞晋人,何得知唐有此等官号,就先立一法,说是个甚么样的地就出这一件东西?这好笑的紧!若说前人封拜都在地理上看得出来,试问淮阴葬母,行营高敞地,而淮阴贵爵之贵,不免三族之诛,这地是凶是吉?更好笑这些俗人说,本朝孝陵乃青田先生所择之地。青田命世大贤,敷布兵、农、礼、乐,日不暇给,何得有闲工夫做到这一件事?洪武即位之时,万年吉地,自有方士办理,与青田甚么相干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