坐定,家人捧上茶来。揭开来,似白水普通,香气芬馥,银针都浮在水面。吃过又换了一巡真天都,虽是隔年陈的,那香气尤烈。虞博士吃着茶,笑说道:“二位老先生当年在军中,想不见此物。”萧云仙道:“不但军中,小弟在青枫城六年。得饮白水,已为厚幸,只觉强于马溺多矣。”汤镇台道:“公然青枫水草可支数年。”庄征君道:“萧老先生博雅,真不数北魏崔浩!”迟衡山道:“前代后代,亦时有变迁的。”杜少卿道:“宰相须用读书人,将帅亦须用读书人。若非萧老先生有识,安能立此大功!”武正字道:“我最好笑的,边庭上都督不知有水草,部里书办核算时偏生晓得。这不知是司官的学问,还是书办的学问。若说是司官的学问,怪不的朝廷重文轻武;若说是书办的考核,可见这大部的则例是挪动不得的了。”说罢一齐大笑起来。
小厮摆了饭,请余大先生来。余大先生首席,唐二棒椎劈面,姚五爷上坐,仆人下陪。吃过饭,虞华轩笑把方才写帖子话说与余大先生。余大先活力得两脸紫涨,颈子里的筋都耿出来,说道:“这话是阿谁说的?叨教人生世上,是祖父要紧,是科名要紧?”虞华轩道:“天然是祖父要紧了,这也何消说得。”余大先生道:“既知是祖父要紧,如何才中了个举人,便丢了天属之亲,叔侄们认起同年同门来?如许获咎名教的话,我一世也不肯听!二哥,你这位令侄,还亏他中个举,竟是一字不通的人。如果我的侄儿,我先拿他在祠堂里祖宗神位前先打几十板子才好!”唐二棒椎同姚五爷瞥见余大先生恼得像红虫,晓得他的迂性呆气发了,讲些混话,支开了去。
此订
话说余大先生葬了父母以后,和二先生商讨,要到南京去感谢杜少卿,又因银子用完了,趁便便能够寻馆。清算行李,别了二先生,过江到杜少卿河房里。杜少卿问了这场官事,余大先生细细说了,杜少卿不堪感喟。正在河房里闲话,内里传出去,有仪征汤大老爷来拜。余大先生问是那一名,杜少卿道:“便是请表兄做馆的了,无妨就会他一会。”正说着,汤镇台出去,叙礼坐下。汤镇台道:“少卿先生,前在虞老先生斋中得接光仪,不觉鄙吝顿消,随即登堂,不得相值,又悬我一日之思。此位老先生贵姓?”杜少卿道:“这便是家表兄余有达,老伯去岁曾要相约做馆的。”镇台大喜道:“本日偶然中又晤一名高贤,真为幸事。”重新作揖坐下。余大先生道:“老先生功在社稷,本日角巾私第,口不言功,真古名将风采。”汤镇台道:“这是局势相逼,不得不尔。至今想来,究竟还是意气用事,并未曾报效得朝廷,倒惹得同官心中不欢愉,却也悔之无及。”余大先生道:“这个朝野自有定论,老先生也不必过谦了。”杜少卿道:“老伯此番来京贵干,现寓那边?”汤镇台道:“家居无事,偶尔来京,借此会会诸位高贤。敝寓在承恩寺,弟就要去拜虞博士并庄征君贤竹林。”吃过茶,告别出来。余大先生同杜少卿送了上轿。余大先生暂寓杜少卿河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