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不足择个谷旦,同一伙客人起家,来到省会杂货行里住下。周进无事,闲着街上逛逛,瞥见纷繁的工匠都说是补缀贡院。周进跟到贡院门口,想挨出来看,被看门的大鞭子打了出来。晚间向姊夫说,要去看看。金不足只得用了几个小钱,一伙客人也都同了去看,又央及行仆人领着。行仆人走进头门,用了钱的并无劝止。到了龙门下,行仆人指道:“周客人,这是相公们进的门了。”出来两边号房门,行仆人指道:“这是天字号了,你自出来看看。”周进一进了号,见两块号板摆的齐划一整,不觉眼睛里一阵酸酸的,长叹一声,一头撞在号板上,直僵僵不省人事。只因这一死,有分教:
那年却失了馆,在家日蚀艰巨。一日,他姊丈金不足来看他,劝道:“老舅,莫怪我说你,这读书求功名的事,猜想也是难了。人生世上,可贵的是这碗现成饭,尽管‘稂不稂莠不莠’的到几时?我现在同了几个大本钱的人到省会去买货,差一个记账的人,你不如同我们去逛逛。你又孤身一人,在客伙内,还是少了你吃的、穿的?”周进听了这话,本身想:“‘瘫子掉在井里——捞起也是坐’,有甚亏负我?”随即应允了。
次早,天气已晴。王举人起来洗了脸,穿好衣服,拱一拱手,上船去了。撒了一地的鸡骨头、鸭翅膀、鱼刺、瓜子壳。周进昏头昏脑,扫了一凌晨。
王举人笑道:“提及来,竟是一场笑话。弟本年正月月朔日梦见看会试榜,弟中在上面是不消说了,那第三名也是汶上人,叫做荀玫。弟正迷惑我县里没有这一个姓荀的孝廉,谁知竟同着这个小门生的名字,莫非和他同榜不成!”说罢,就哈哈大笑起来,道:“可见梦作不得准。何况功名大事,总以文章为主。那边有甚么鬼神!”周进道:“老先生,梦也竟有准的。前日晚生初来,会着集上梅朋友,他说也是正月月朔日,梦见一个大红日头落在他头上。他这年就飞黄腾达的。”王举人道:“这话更作不得准了。比如他进过学,就有日头落在他头上,像我这发过的,不该连天都掉下来,是俺顶着的了?”相互说着闲话,掌上灯烛,管家捧上酒饭,鸡、鱼、鸭、肉堆满春台。王举人也不让周进,本身坐着吃了,收下碗去。掉队和尚送出周进的饭来,一碟老菜叶,一壶热水。周进也吃了。叫了安设,各自歇宿。
直到开馆那日,申祥甫同着世人领了门生来,七长八短几个孩子,拜见先生。世人各自散了。周进上位教书。晚间门生家去,把各家贽见拆开来看,只要荀家是一钱银子,另有八分银子代茶,其他也有三分的,也有四分的,也有十来个钱的,合拢了不敷一个月饭食。周进一总包了,交与和尚收着再算。那些孩子就像蠢牛普通,一时照顾不到,就溜到外边去打瓦踢球,每日调皮不了。周进只得捺定性子,坐着教诲。
终岁苦楚,竟得高悬月旦。
内里一人问申祥甫道:“你亲家本日在那边?何不来陪先生坐坐?”申祥甫道:“他到快班李老爹家吃酒去了。”又一小我道:“李老爹这几年在新任老爷手里实在跑起来了,怕不一年要寻千把银子。只是他白叟家好赌,不如西班黄老爹,当初也在这些事里玩耍,这几年景了正果,家里屋子盖的像天宫普通,好不热烈!”荀老爹向申祥甫道:“你亲家自从当了流派,时运也算走顺风,再过两年,只怕也要弄到黄老爹的意义哩。”申祥甫道:“他也要算伏贴的了。若想到黄老爹的境地,只怕还要做几年的梦。”梅相公道吃着火烧,接口道:“做梦倒也有些准哩。”因问周进道:“长兄这些年考校,可曾得个甚么梦兆?”周进道:“倒也没有。”梅玖道:“就是幸运的这一年,正月月朔日,我梦见在一个极高的山上,天上的日头,不差不错,端端方正掉了下来,压在我头上,惊出一身的汗,醒了摸一摸头,就像另有些热。彼时不知甚么原故,现在想来,好不有准!”因而点心吃完,又斟了一巡酒。直到上灯时候,梅相公同世人别了归去。申祥甫拿出一副蓝布被褥,送周先生到观音庵歇宿。向和尚说定,馆地就在后门里这两间屋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