首页 > 三生三世枕上书・终篇 > 第29章 影中魂(15)
移往歧南神宫的前一日,阿兰若被劫走了。
这一段最后一个场景,是阿兰若叠起木案上染血的文书,缓缓置于油灯上,火苗胶葛着那些恍惚的血痕,燃尽只是瞬息之事。灰烬落在木案上,还带着些微火星。
正誊写的宣纸上头,“天命定之”一句后又添了八个字,“忧愁畏怖,自有尽时”。碰到痛磨难当之事,她爱用这个安抚本身。八个字写得力透纸背,将最后一个字收笔,她低声道:“母亲说逢场作戏,是何意?”
她神采安静:“若此行回不来,即便我死,也是以王兄的名义战死,比之倾画夫人逼我他杀,这类死法倒是成心义很多。届时便劳烦你将王兄改名换姓,送往安然之地,让他过平常日子罢。”很久,续道,“我曾写给沉晔二十封信,也劳烦你帮我要返来,信里头那些至心实意,再存在他那边,想想有些好笑。”
青年居住的石板旁,两棵老树长得富强苍郁,树间用健壮的青藤搭了个可供躺卧的凉床,阿兰若靠坐在上头远目林外风景,和声道:“你畴前常说的那句,浮世浮生,不过一场体验,我感觉甚有事理。生之是非,在乎体验,体验很多便是寿长,体验得少便是寿短。我克日了悟,我这段人生,看起来短,实在也算长了。”停了停,续道,“若说王宫中另有何人值得惦记,不过王兄罢了,他性子淡薄,实在偶然上君之位,此时与夜枭族这一战绝非偶尔,定然是母……倾画夫人的战略,意欲借刀杀人,将王兄撤除。王兄他非御敌良将,一旦上了疆场,定然不能活着返来。”
本来,那并非一句虚言。
一朝天子一朝臣,分歧的君王在权力上有分歧的安排。神宫的力量独立于宗室以外,饶是相里阕在位,压抑一个失了神官长的神宫都有些吃力,遑论即将即位却毫无根底的太子相里贺。这就是沉晔被迎回歧南神宫的启事。
烛光昏沉,映照在叠好的文书上,模糊现出墨迹。阿兰若伸手摊开面前的文书,掠过纸上一笔清隽刚毅的墨字。枯瘦烛影中,目光在纸上每下移一分,神采便白一分。很久,昂首望向她母亲,除了面色有些惨白,小指仍在微颤,神情竟仍然安闲,甚而唇角还能筹出一个笑:“沉晔大人呈递的这封文书,写得中规中矩,不如他一贯的萧洒恣肆,文采风骚。”
一阵咳嗽后,又道:“母亲可还记得,那年陌师父将我从蛇阵里救起,我第一次见你,他们说你是我的母亲,我真是欢畅,你那么斑斓。我看你向我走来,便吃紧地朝你跑畴昔,想要求你一个拥抱,却不谨慎跌倒。你从我身边走畴昔,像没有看到我,像我是一株花、一棵草,或是一枚石头。长裙掠过我的脸、我磕伤的手臂,你目不斜视从我身边走畴昔,绫罗曳地的声音,同今晚的一模一样。”
好久,倾画道:“你当知,此事非我一人之力。”
上君薨了,按理说承权的该是太子,但太子相里贺畴前是个不被看重的太子,此时是个势微的太子,将来或许只能做个傀儡上君,大权一概旁落在倾画夫人手里。而朝中谁都晓得,刑司的这位大主事是倾画夫人的亲信。换言之,往阿兰若身上安罪名的是她亲娘,困她的是她亲娘,一门心秘密置她于死地的,还是她亲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