倾画宫装严丽,停在牢门前两步,卒子翻开牢门退下去。阿兰若将手中一笔字扫尾,续道:“牢中无事,开初我实在不大明白母亲为何往我头上安如许的罪名,但揣摩一阵,也算想通了一些起因。”

阿兰若缓声答道:“你既晓得我的性子,便该推测我不能弃王兄于不顾。我会去疆场大将王兄换下来,届时还需你看顾看顾。你放心,我惜命得很,自会衡量,比之王兄,我并非处正法路,另有朝气。”瞧着白衣青年沉肃的神采,笑道,“你这个神采倒未几见,所幸此生对我好的人不算太多,你和陌师父也不像王兄如许不利,不必我如此冒险相救。”

移往歧南神宫的前一日,阿兰若被劫走了。

她仰躺在藤编的凉榻上,随便将手搭在脑后,唇角攒出来一点笑意:“微风,日影,本日是个睡觉天,让我再偷一个浮生半日闲罢。”

青年居住的石板旁,两棵老树长得富强苍郁,树间用健壮的青藤搭了个可供躺卧的凉床,阿兰若靠坐在上头远目林外风景,和声道:“你畴前常说的那句,浮世浮生,不过一场体验,我感觉甚有事理。生之是非,在乎体验,体验很多便是寿长,体验得少便是寿短。我克日了悟,我这段人生,看起来短,实在也算长了。”停了停,续道,“若说王宫中另有何人值得惦记,不过王兄罢了,他性子淡薄,实在偶然上君之位,此时与夜枭族这一战绝非偶尔,定然是母……倾画夫人的战略,意欲借刀杀人,将王兄撤除。王兄他非御敌良将,一旦上了疆场,定然不能活着返来。”

凤九瞧见坐在石板上同阿兰若讲事理的白衣青年时,实在没认出来他是谁。

烛光昏沉,映照在叠好的文书上,模糊现出墨迹。阿兰若伸手摊开面前的文书,掠过纸上一笔清隽刚毅的墨字。枯瘦烛影中,目光在纸上每下移一分,神采便白一分。很久,昂首望向她母亲,除了面色有些惨白,小指仍在微颤,神情竟仍然安闲,甚而唇角还能筹出一个笑:“沉晔大人呈递的这封文书,写得中规中矩,不如他一贯的萧洒恣肆,文采风骚。”

烛影寥落铺在置于案沿的文书上。畴前也有这么一笔字,落在白底信笺上,发问阿兰若,他在院中寻出的她那些陈酿,是不是他信中所述的酿法。现在还是一样的笔迹,落下的寥寥数语,倒是句句荒唐,“相里阿兰若弑君杀父,此心暴虐,不啻虎狼,罪过昭然,更胜豺豸……”

瞧动手旁的烛焰,又道:“太子、我,另有嫦棣,我们都挡了橘诺的路。太子非母亲所生,母亲身然不会包涵,嫦棣她脑中空空,除了娇纵也不剩别的,或许让她疯了是条路,宗室也不会让个疯女人做上君。但两个待继位的女儿全疯了轻易招人闲话思疑,必然要死一个,母亲既保了嫦棣,我便非死不成。”她勉强一笑,“我没想过母亲会做到这个境地,母亲这个战略,当真半点儿后路也未曾留给我。”

阿兰若蹲牢的第七日,倾画夫人屈尊台端,来牢中探视她。牢中清陋,一蓬压实的茅草权当一个睡铺,挨着牢门搁了张朽木头做的小桌子,桌沿有盏昏沉沉的油灯,阿兰若一身素衫,靠在小桌旁习字,牢门外一个卒子守着一个火盆,她习一张卒子收捡一张烧一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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