且说金辉愤怒忿离了上房,来到了书房内。此时施生已回,见了金公,上前见礼。金辉洋洋不睬。施俊暗道:“他如何这等慢待于我?哦,是了,想是嗔我在这里搅他了。可见情面险恶,世道浇薄,我又非倚靠他的门楣觅糊口,如何受他的厌气!”想罢,便道:“告禀大人得知,小生离家日久,唯恐父母悬望,我要归去了。”金辉道:“很好,你早就该归去。”施俊听了如许口气,顿时羞的满面红涨,立即唤锦笺备马。锦笺问道:“相公往那里去?”施俊道:“自有去处,你备马就是了。谁许你问!狗才,你细心,休要讨打。”锦笺见相公起火,一声儿也不敢言语,仓猝备了马来。施生立起家来,将手一拱,也不拜揖,说声“请了”。金辉暗道:“这牲口如此无礼,真正可爱!”又听施生发话道:“可爱呀,可爱!真正岂有此理!”金辉明显闻声,干脆不睬他了,觉得他少年无状。又想起施老爷来,他如何会生出这模样弟,未免感喟了一番。然后将书箧看了看,仍然还是。又将书箧翻开看了看,除了诗文以外,只要一把扇儿,是施生落下的,别无他物。
金辉这里不究,哪知蜜斯那边生出事来。只因吴能忙迫雇船,也不留意,却雇了一只贼船。船家弟兄二人,乃是翁大、翁二,另有一个帮手王三。他等见仆妇男女二人带领着两个姣美女人,并且又有金饰承担,便起了不良之意,悄悄打号儿。走未几时,翁大俄然说道:“不好了!风暴来了。”吃紧将船撑到幽僻之处,先对奶公道:“我们必要祭赛祭赛,方好。”吴能道:“这里那讨香蜡纸马去?”翁二道:“无妨,我们船上皆有,保管预备的划一,只要客长出钱就是了。”吴能道:“但不知用多少钱?”翁二道:“未几,未几,只要一千二百钱充足了”。吴能道:“用甚么,要很多钱?”翁二道:“鸡鱼羊头三牲,再加香蜡纸锞,这还多吗?敬神佛的事儿,不要筹算盘。”吴能无法,给了一千二百钱。未几时,翁大请上香。奶公出船一看,见船头上面放的三个盘子,中间是个少皮无脑的羊脑袋,左边是只折脖缺膀的鸡嫁奁,右边是一尾飞鳞凹目标鲤鱼干;再搭上四零五落的一挂元宝,还配着滴溜搭拉的几片千张。更好笑的,是少颜无色的三张黄钱;最不幸的,七长八短的一束高香。另有一高一矮的一对瓦灯台上,插的不红不白的两个蜡头儿。吴能一见,不由的气往上冲,道:“这就是一千二百钱办的么?”翁二道:“诸事齐备,分外还得酒钱三百。”吴能听了焦炙,道:“你们不是要讹呀!”翁大道:“你此人祭赛不虔,神灵见怪,理应赴水,以保安然。”说罢,将吴能一推,噗咚一声,落下水去。
何氏见此风景,又是焦急,又是悲伤,忙忙来到蜜斯寝室,见了牡丹,放声大哭。牡丹不知其详,问道:“母亲,这是为何?”夫人哭哭啼啼,将委曲启事,述了一遍。牡丹听毕,只吓的粉面焦黄,娇音软颤,也就哭将起来。哭了多时,道:“此事从何提及!女儿一概不知。叫乳母梁氏诘问佳蕙去。”谁知佳蕙自那日丢失手帕扇坠,心中一急,顿时病了,就在那日乞假,躺在本身屋内将养。此时正在昏愦之际,如何承诺得上来。梁氏无法,回转绣房,道:“问了佳蕙,她也不知。”何氏夫人道:“这便如何是好!”复又痛哭起来。牡丹强止眼泪,说道:“爹爹既然叮咛孩儿他杀,孩儿也不敢违拗。只是母亲养了孩儿一场,未能答报,孩子虽死也不瞑目。”夫人听到此,上前抱住牡丹,道:“我的儿呀!你既要死,莫若为娘的也同你死了罢。”牡丹哭道:“母亲休要爱惜女儿。现在我兄弟方交七岁,母亲若死了,叫兄弟倚靠何人?岂不断了金门以后么?”说罢,也抱住夫人,痛哭不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