于路中见了这很多军马,灯号上又明显写着“收捕草寇官军”,是以无人敢来阻当。在路行五七日,离得青州远了。
却说宋江自离了村店,连夜赶归。当日申牌时候,奔到本村落口张社长旅店里暂歇一歇。那张社长却和宋江家来往得好。张社长见了宋江容颜不乐,眼泪暗潮。张社长动问道:“押司丰年半来不到家中,本日且喜返来,如何尊颜有些烦恼,心中为甚不乐?且喜官事已遇赦了,必是减罪了。”宋江答道:“老叔自说得是。家中官事且靠后。只要一个生身老父,殁了,如何不烦恼?”张社长大笑道:“押司端的也是作耍?令尊太公却在我这里酒了归去,只要半个时候来去,如何却说这话?”宋江道:“老叔休要讽刺小侄。”便取削发书教张社长看了,“兄弟宋腐败明写道:父亲于本年正月初头殁了,专等我返来奔丧。”张社长看罢,说道:“呸!那得这般事!只中午前后,和东村王太公在我这里酒了去,我如何肯扯谎!”宋江听了;心中疑影,没做事理处:深思了半晌,只等天晚,别了社长,便奔归家。
三杯酒罢,石勇便去包里内,取削发书,仓猝递与宋江。宋江接来看时,封皮逆封着,又没“安然”二字。宋江心内越是迷惑,赶紧扯开封皮,重新读至一半,前面写道:……父亲于本年正月初头,因病身故,见今做丧在家,专等哥哥来家迁葬。千万千万!统统不成误!弟清泣血奉书。宋江读罢,叫声苦,不知凹凸;自把胸脯捶将起来,自骂道:“不孝孝子,做下非为!老父身亡,不能尽人子之道,牲口何异!”自把头去壁上磕撞,大哭起来。燕顺、石勇抱住。宋江哭得昏倒,半晌方复苏。燕顺、石勇两个劝道:“哥哥,且省烦恼。”宋江便分付燕顺道:“不是我寡情薄意,实在只要这个老父挂念。今已殁了,只是星夜赶归去。教兄弟们自上山则个。”燕顺劝道:“哥哥,太公既已殁了,便到家时,也不得见了。‘天下无不死的父母’,且请宽解,引我们弟兄去了,当时小弟却陪侍哥哥归去奔丧,未为晚了。自古道:‘蛇无头而不可。’若无仁兄去时,他那边如何肯收留我们?”宋江道:“若等我送你们上山去时,误了我多少日期,倒是使不得。我只写封备细书札,都说在内,就带了石勇,一发入夥,等他们一处上山。我现在不知便罢,既是天教我知了,恰是度日如年,烧眉之急。我马也不要,从人也不带一个,连夜自赶回家。”燕顺、石勇那边留得住。宋江问酒保借笔砚,对了一幅纸,一头哭着,一面写书;再三丁宁在上面,写了,封皮不粘,交与燕顺收了;脱石勇的八搭麻穿上,取了些银两藏放在身边,跨了一口腰刀,就拿了石勇的短棒,酒食都不肯沾唇,便出门要走。燕顺道:“哥哥,也等秦总管,花知寨都来相见一面了去也未迟。”宋江道:“我不等了。我的书去,并无停滞。石家贤弟,自说备细,可为我上覆众兄弟们,不幸见宋江奔丧之急,休怪则个。”宋江恨不得一步跨到家中,飞也似单独一个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