且说王婆看着西门庆道:“妙手腕么?”西门庆道:“端的亏了乾娘!我到家便取一锭银送来与你;所许之物,岂敢昧心。”王婆道:“‘眼望旌节至,专等好动静’;不要叫老身‘棺材出了讨挽歌郎钱’!”西门庆笑了去,不在话下。
那婆子道:“大官人,休怪老身直言:你先头娘子也没有武大娘子这手针线。”西门庆道:“便是小人先妻也没有此娘子这表人物。”那婆子笑道:“官人,你养的外宅在东街上,如何不请老身去吃茶?”西门庆道:“便是唱慢曲儿的张惜惜;我见他是路歧人,不喜好。”婆子又道:“官人,你和李娇娇却悠长。”西门庆道:“这小我见今取在家里。如果他似娘子时,自册正了他多时。”王婆道:“如有娘子般中得官人意的,来宅上说没妨事么?”西门庆道:“我的爹娘俱已殁了,我自主张,谁敢道个‘不’字。”王婆道:“我自说要,孔殷那边有中得官人意的。”西门庆道:“做甚么了便没?只恨我伉俪缘分上薄,自不撞着!”西门庆和这婆子一递一句,说了一回。王婆便道:“恰好吃酒,却又没了。官人休怪老身差拨,再买一瓶儿酒来吃。如何?”西门庆道:“我手帕里有五两来碎银子,一发撒在你处,要吃时只顾取来,多的乾娘便就收了。”
毕竟这郓哥寻甚么人,且听下回分化。
那妇人自当日为始,每日踅过王婆家里来和西门庆做一处,恩典似漆,情意如胶。自古道,“功德不出门,恶事传千里,”不到半月之间,街坊邻舍都晓得了,只瞒着武大一个不知。
话分两端。且说本县有个小的,年方十五六岁,本身姓乔,因为做军在郓州生养的,就取名叫做郓哥,家中断有一个老爹。那小厮生得乖觉,自来只靠县前这很多旅店里卖些时新果品,经常得西门庆赍发他些川资。其日,正寻得一篮儿雪梨,提着来绕街寻问西门庆。又有一等的多口人说道:“郓哥,你若要寻他,我教你一处去寻。”郓哥道:“聒噪阿叔,叫我去寻得他见,赚得三五十钱赡养老爹也好。”那多口的道:“西门庆他现在刮上了卖炊饼的武大老婆,每日只在紫石街上王婆茶坊里坐地,这迟早多定正在那边。你小孩子家只顾撞入去无妨。”那郓哥得了这话,谢了阿叔指教。这小猴子提了篮儿,一向望紫石街走来,迳奔入茶坊里去,却好正见王婆坐在小凳儿上绩绪。郓哥把篮儿放下,看着王婆道:“乾娘,拜揖。”那婆子问道:“郓哥,你来这里做甚么?”郓哥道:“要寻大官人赚三五十钱赡养老爹。”婆子道:“甚么大官人?”郓哥道:“乾娘情知是阿谁,便只是他阿谁。”婆子道:“便是大官人,也有个姓名。”郓哥道:“便是两个字的。”婆子道:“甚么两个字的?”郓哥道:“乾娘只是要作耍我。我要和西门大官人说句话。”望内里便走。那婆子一把揪住,道:“小猴子!那边去?人家屋里,各有表里!”郓哥道:“我去房里便寻出来。”王婆道:“含鸟猢狲!我屋里那得甚么‘西门大官人’!”郓哥道:“不要单独吃呵!也把些汁水与我呷一呷!我有甚么不睬会得!”婆子便骂道:“你那小猢狲!理睬得甚么!”郓哥道:“你恰是‘马蹄刀木杓里切菜’,水泄不漏,半点儿也没有落地!直要我说出来,只怕卖炊饼的哥哥发作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