以冠晓荷的陋劣无聊，竟然会把蓝东阳“唬”得一愣一愣的。凡是晓荷所提到的烟，酒，饭，茶的作法，吃法，他几近都不晓得。及至冠家的酒饭摆上来，他就更佩服了冠先生――冠先生并不瞎吹，而是真会享用。是的，冠先生并没有七盘八碗的预备整桌的酒菜；但是他本身家里作的几样菜是北平统统的饭店里都吃不到的。除了对日本人，蓝东阳是向来不等闲佩服人的。现在，他佩服了冠先生。
“他若没死，接电话的人必说：请等一等。你就把电话挂上好啦。”
他哄的一下出了汗。
老二深深的吸了口烟。“我不敢说！”
煤一每天的涨价。北风紧吹，煤紧加价。唐山的煤大部分已被日本人截了去，不再往北平来，而西山的煤矿已因日本人与我们的游击队的混战而停了工。北平的煤断了来源！
闻声屋外有人叫，他像一条豹子那么健旺轻巧的迎出来。及至看清楚，门外站着的是冠晓荷，他的那点笑容俄然收归去，脸上立即显着很黑很硬了。
瑞宣声音低而诚心的问：“他或许是昏畴昔了吧？一个活人能那么轻易死掉？”
“我奉告了他们，我不能给日本人耍！我的故乡在保定，祖坟在保定！我不能庆贺保定沦陷！”
吃过饭，大师都要求桐芳唱一只曲子。桐芳最讨厌有新朋友在坐的时候“闪现本相”。她说这两天有点感冒，嗓子不便利。瑞丰――久已对她暗里倾慕――帮她说了几句话，解了围。桐芳，为赎这点罪恶，发起打牌。瑞丰领教过了冠家牌法的短长，不敢回声。胖太太比丈夫的胆气大一点，但是也没表示出如何热烈来。蓝东阳本是个“钱狠子”，但是现在有了八成儿醉意，又看这里有那么多位女性，他竟高傲胆的说：“我来！说好，十六圈！未几很多，十扭圈！”他的舌头已有点不大利落了。
“如何！”东阳又催了一板，并且往前凑，逼近了瑞丰。
“打牌还能没有胜负？怕输就别上牌桌呀！”
“刘徒弟，你晓得，”冠先生又向四外看了一眼，把声音放得很低，“保定……不是要大游行吗？”
刚到六号的门外，他的心已有点发跳。进到院中，他愿像一枝火箭似的射入东屋去。但是，他用力刹住内心的闸，而把脚走向北小屋去。
“欧，冠先生！”他在阶下挡住客人，表示出有话劈面讲来，不必到屋中去。见刘徒弟的神情不对了，冠先生才想起来：他明天是来聘请人家帮手的，仿佛不该太不客气了。他笑了一下，表示并不恼刘徒弟的没有规矩。然后，很甜美的叫了声“刘徒弟”，调子颇像戏台上小旦的。“我求你帮点忙！”“说吧，冠先生！”
东阳没答出话来。他日夜的想女人，见了女人他但是不大说得出端庄话来。
文章不通的人，传闻，多数会打牌。东阳的牌打得不错。一上手，他连胡了两把。这两把都是瑞丰太太放的冲。第二圈，东阳听了两次和，可都没和出来，因为他看机会还早而改了叫儿，以便多和一番。他太贪。这两把都没和，他落空了自傲，而越打越慌，越背。他是打赢不打输的人，他没有牌品。当牌气不大顺的时候。他摔牌，他骂骰子，他怨别人打的慢，他嫌灯光不对，他抉剔茶凉。瑞丰看事不祥，悄悄的拉了胖太太一把，二人没敢告别，以免扰动牌局，偷偷的走出去。冠先生轻巧的赶上来，把他们送到街门口。第二天，瑞丰想一到黉舍便半开打趣的向东阳提起高第女人来。倘使东阳真成心呢，他就无妨真的作一次媒，而一箭双雕的把蓝与冠都捉到手里。见到东阳，瑞丰不那么悲观了。东阳的神采灰绿，一扯一扯的像要裂开。他先说了话：“明天冠家的那点酒，菜，茶，饭，一共用多少钱？”瑞丰晓得这一问或者没怀着美意，但是他仍然把他当作好话似的答复：“哦，总得花二十多块钱吧，固然家中作的比外叫的菜便宜；那点酒不会很贱了，起码也得四五毛一斤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