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比四爷爷多一点,十三块四!”
“没有。”
“牛宅给了十块,这儿——”李四爷指了指七号,而后数手中的钱,“这儿大师都怪热情的,但是手里都不敷裕,一毛,四毛……统共才凑了两块一毛钱。我一共弄了十二块一,你呢?”
小崔太太又展开了眼。她已没有立起来的力量。坐在地上,看到李四爷,她双手捧着脸哭起来。
“走!”李四爷一把抓住孙七的肩膀。
太阳已快落山。带着微红的金光,射在那简朴的,没有油漆的,像个大匣子似的,白棺材上。棺材走得很快,前边是那五个面黄肌瘦的和尚,后边是李四爷与孙七。没有执事,没有孝子,没有一个穿孝衣的,而只要那么一口白木匣子装着没有头的小崔,对着只要一些阳光的,荒冷的,野地走去。几个归鸦,背上带着点阳光,倦怠的,缓缓的,向东飞。瞥见了棺材,它们懒懒的悲叫了几声。
“我和野求找过你,在金……”
“不要想有钱的人就肯出钱!”李四爷沉着的说。“这么办好不好?孙七,你到街上的铺户里伸伸手,不勉强,能得几个是几个。我和长顺在我们的胡同里走一圈儿。然后,长顺去找一趟祁瑞丰,小崔不是给他拉包月吗?他大抵不至于不肯出几个钱。我呢,去找找祁天佑,看能不能要块粗白布来,好给小崔太太做件孝袍子。马老太太,我要来布,你用心给缝一缝。”
瑞宣用手鼓逗着盖碗的盖儿。
长顺还没叫门,高亦陀就从院里出来了。仿佛偶尔相遇似的,亦陀说:“哟!你来干甚么?”
气候骤寒。
瑞宣惨笑了一下。
“都拿来。”
巡警也很客气。“来收尸?能够!再不收,就怕叫野狗吃了!那一名汽车夫的,已经抬走了!”
孙七已不能动。他的脸上煞白,一对大的泪珠堵在眼角上,眸子定住。
“不消到派出所里说一声?”
钱先生的胡子上面收回一点笑意,笑得风雅,夸姣,并且朴拙,很像一个安康的婴儿在梦中发笑那么天真。
“走吧,谈谈去!”钱先生低声的说。
“也没信。”
长顺的脸红起来。他镇静。头一个他便碰到了财神爷!
长顺的鼻子又不通了,用手揉了揉。孙七的眼还红肿着,没话找话的问:“如何?瑞丰拿了多少?”长顺的肝火重新燃起。“那小子一个铜板没拿!甭忙。放着他的,搁着我的,多咱他走单了,我会给他个短长!我要不消沙子迷瞎他的眼,才怪!”“该打的不止他一小我哟!”孙七慨叹着说,“我走了十几家铺子,才弄来五块钱!不信,如果日本人教他们上捐,要十个他们毫不敢拿九个半!为小崔啊,他们的钱仿佛都穿在肋条骨上了!真他妈的!”“就别骂街了吧,你们俩!”马老太太悄悄的走出去。“人家给呢是情面,不给是本分!”
”
到了家,他和马老太太与孙七商讨,决定了:孙七还得同他回到天桥,去装殓和抬埋小崔。他们也决定了,不教小崔太太去,小崔太太若见到丈夫的尸身,恐怕会一下子哭死的。至于人头的题目,只好临时不谈。他们想到给小崔找两件装殓的衣服。马老太太拿出长顺的一件白小褂,孙七找了一双袜子和一条蓝布裤子。拿着这点东西,李四爷和孙七又打转头,坐电车到天桥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