叔宝见伯当伤感,反以美言安慰:“仁兄不必堕泪,小弟虽说流浪,原没有甚么大事。只因守批鄙人处日久,欠下些店帐,乃至流落在此。”就问这位朋友是谁。伯当道:“这位是我旧相结的弟兄,姓李名密,字玄邃,世袭蒲山郡公,家长安。曾与弟同为殿前左亲侍千牛之职,与弟来往情厚。他因姓应图谶,为圣上所忌,弃官同游。小弟因杨素擅权,国政日非,也就一同避位。”叔宝又重新与李玄邃揖了。伯当又问:“兄在此曾会单二哥么?如何不往单二哥处去?”叔宝道:“小弟时当偃蹇,再未曾想起单二哥;本日事出无法,到二贤庄去把坐马卖与单二哥了。”伯当道:“兄坐的黄骠马卖与单二哥了?得了多少银子?”叔宝道:“却因马膘跌重了,讨五十两银子,实得三十两,就卖了。”伯当且惊且笑道:“单二哥是驰名豪杰,莫非与兄做买卖,讨便宜?这也不成个单雄信了。现在同去,原马少不得偿还,还要讽刺他几句。”叔宝道:“贤弟,我不好同去。到潞州不拜雄信,是我的缺典。刚才卖马,问及贱名,我又假说姓王。他问起历城秦叔宝,我只得说是熟悉朋友,他又送潞绸二匹、程仪三两。我现在同二位去,岂不是个踪迹变幻?二位到二贤庄去,替我勉强道意,说卖马的就是秦琼。先因未曾奉拜获咎,后因赧颜不好相见,故假托姓王;殷勤之意,已铭肺腑,异日再到潞州,登堂拜谢。”玄邃道:“我们在此与单二哥四人相聚,恰好盘桓。兄故意久客,不在一两日为朋友羁留。我们明日拉单二哥来,欢聚两日才好话别。吾兄尊寓在于那边?”叔宝道:“我久客念母,又有批回在身。明日把单二哥所赠程仪,清算两件衣服,即欲还家。二位也不必同单二哥来看我。”伯当、玄邃道:“下处必要说知,那有好弟兄不知下处的事理?”叔宝道:“实在府西首斜对门王小二店里。”伯当道:“那王小二第一炎凉,江湖上驰名的王老虎,在兄分上可有不到之处?”叔宝感柳氏之贤,不幸亏两个劣性朋友面前说王小二的不对处。道:“二位贤弟,那王小二虽是炎凉,到另有些眼力,他佳耦二人在我面上,甚是殷勤。”这叫做:
小人行短终须短,正情面长到底长。
土块调重耳,芜亭困汉光。
花因风雨难为色,报酬贫寒气不扬。
良马伏枥日,豪杰晦运时。热中虽想慕,劈面不相知。
肥马轻裘意气扬,匣中长剑叶寒芒。
叔宝看看厅上风景,又瞧瞧本身身上褴褴缕缕,原怪不得这些狗才劝止。见现在坐在上面自发不像模样,又想一想:“莫非他店中的酒,只卖与富朱紫吃,不卖与贫民吃的!”又想一想:“想次些的人,都不在这厅上喝酒。”定睛一看,两带琵琶雕栏的外边,都是配房,配房内都是条桌懒凳。叔宝素位而行,浅笑道:“这是我们穷打扮的席面了。”走向东配房第一张条桌上,放下潞绸坐下。恰是:
笑是小人能好利,谁知君子自容人。
乞食吹竽骨相癯,一腔豪气未全除。
轩昂自是鸡群鹤,锋利终为露颖锥。
叔宝却将紫衣裹着潞绸一处,径回王小二店来,因朋友不舍,来得迟了。王小二见午后不归,料绝他未曾卖马,心上更加厌贱,不等叔宝来家,径把门扇关锁了。叔宝到店来扣门,小二冷声扬气道:“你白叟家早些来家便好。本日留得客人又多,怕流派不谨慎锁了门。钥匙是客人拿在房中去了。恐怕你没处睡,内里那木柜上,是我揩抹洁净的,你白叟家姑息睡睡。五更天起来烧饭,打发客人开门时,你白叟家来多睡一回就是了。”叔宝牙关一咬,眼内火星直爆,拳头一举,心中肝火横飞:“这个门不消我两个指头就推掉了,打了他一场,少不得惊官动府,又要羁身在此,打如何紧?况单雄信是个好客的朋友,王、李二兄提及卖马的,来朝不等红日东升,就来拜我;我却与仆人结打见官,但是豪杰的行动?如许小人藉口就说我欠了很多饭钱,图赖他的,又打碎他的门面。适来又在王伯劈面前,说他做人好,如何朝更夕改,又说他不好?我转是不铛铛的人了。小不忍则乱大谋,忍到现在已是塔尖了,不久开交,熬也熬得他起了。如许小人,说有银子还他,必就开门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