倏忽数日,又是新年,接连灯节附近。叔宝与伯当商讨道:“来日向晚,就是正月十四,进长安还要清算表章礼品,十五日绝早进礼。”伯当道:“也只是明日早行就罢了。”叔宝凌晨叮咛健步,清算鞍马进城。柴嗣昌晓得他有公事,不好禁止;只是太原的回书不到,心内迟疑,暗想:“叔宝进长安,赍过了寿礼,独自归去了,决不肯重到寺中来;倘岳父有回书来请,此人去了,我前书岂不谬报?今我陪他进长安去看看灯,也就完了他的公事,邀回寺来,好候我的岳父的回书。”嗣昌对叔宝道:“小生也要回长安看灯,陪恩公一行何如?”叔宝因搭班有些不铛铛,也要借他势头进长安去,连声道好。嗣昌便叮咛部下清算鞍马,着众将督工修寺。命随身二人,带了包匣,多带些银钱,伴随秦爷进京送礼。饭后起家,共是五俦漂亮、七骑马、两名背包健步,从者二十二人,离永福寺进长安。叔宝等从到寺至今,才过半月,路上风景,又已一变:
春气着山萌秀色,微风沾水弄微澜。
张美人走进,将兵符供在桌上,便与李靖叙礼坐定。李靖问道:“足下那边来的,到此何干?”张氏道:“小弟是越府中的内官姓张,奉敝主之命差来。”李靖道:“有甚见教?”张氏道:“适间敝主传弟出来,劈面叮嘱很多话,现在且慢说。先生是识见高广,颖慧非常的人,试猜一猜。如果猜得着,乃见先生是奇男人,真豪杰。”李靖见说:“这又奇了,如何要弟猜起来?”低头一想便道:“弟白天到府拜公之时,承他屈尊虐待,殷勤款洽,莫非要弟为其入幕之宾否?”张氏道:“敝府虽簿书繁冗,然幕僚共有一二十人,皆是多材多艺之士,身任其责。不要说敝主不敢有屈高才,设有此意,先生断不肯在杨府作幕,请再猜之。”李靖道:“这个不是,莫非越公要弟往他处作一说客,为国度未雨绸缪之意?”张氏道:“非也,实对先生说罢了。越公因有一继女,才貌双绝,年纪及笄,越公爱之,不啻己出。今见先生是个英奇卓荦,思天下佳婿,未有如先生者,故传旨与弟,欲弟与先生为氤氲使耳。”李靖见说道:“这那边提及!弟一身四海为家,迹同萍梗;况所志得逞,何暇议及室家之事?虽承越公高谊,然门楣不敌,尊卑有亵,此事断乎不成,烦兄为我直言辞之。”张氏道:“先生何其迂也,敝主乃皇家重臣,一言之间,能令人荣辱。倘若先生赘入朱门,将来繁华未可量,何乃守经而遽绝之,先生还宜三思。”李靖道:“富朱紫所自有,姻缘亦断非逆旅论及,容以异日。如再相逼,弟即现在起家,浪游齐楚间矣!”张氏正容道:“先生不要把这事看轻了;倘弟归府,将尊意述之,设敝主一时大怒,先生虽有双翅,亦不能飞出长安,当时就有性命之忧了。”李靖变了色彩,立起家来道:“你这官儿,好不恼人。我李靖岂是怕人的!随你声高势重,我视之如同傀儡。此事头可断,决不敢从。”
乌纱帽,翠眉束鬓光含貌。光含貌,紫袍软带,新装偏巧。粉痕隐映樱桃小,兵符手握殷勤道。殷勤道,疑城难破,令人思杳。
弟兄四人,进东角门就是方丈。见东边新起一座门楼,悬红牌书金字,写报德祠三字。伯当道:“我们看报甚么德的?”四人齐进,见三间殿宇,居中一座神龛,高有丈余。里边塑了一尊神道,倒是立品,戴一顶荷叶檐粉青色的范阳毡笠,着皂布海衫,盖上黄罩甲,熟皮铤带,挂牙牌解刀,穿黄麂皮的战靴。向前竖一面红牌,楷书六个大金字:“恩公琼五生位。”中间又是几个小字儿:“信官李渊沐手奉祀。”本来当年叔宝在临潼山,打败假强盗时,李公问叔宝姓名,叔宝不敢通名,放马奔潼关道上。李公不舍,追逐十余里路,叔宝只得通名秦琼。李公见叔宝摇手,听了姓,转未曾听名,误书在此。叔宝悄悄点头:“那一年我在潞州如何颠沛在那样地步,本来是李老爷折得我如许嘴脸。我是个布衣,如何当得勋卫泥像,焚香作念。”暗自感慨咨嗟。那三小我都看那像儿,齐国远连那六个金字都认不得,问:“伯当兄,这但是韦驮天尊么?”伯当笑道:“刚才二庙门内里朱红龛内,捧降魔杵,那便是韦驮。这个生位,其人还在,唐公曾受此人恩德,故此建这个报德祠。”世人闻声伯当说个“在”字,都骇怪起来,看看这个像,又瞧瞧叔宝的脸。阿谁神龛摆布塑着四小我,右首二人,带一匹黄骠马。右首二人,捧两根金装锏。伯当近叔宝附耳低言:“往年兄长出外远行,就是这等打扮?”叔宝悄悄摇手,叫:“贤弟低声说,这就是我了。”伯当道:“如何是兄?”叔宝道:“那仁寿元年,潞州相遇贤弟时,我与樊建威长安登记出来,恰是八月十五。唐公回籍,光临潼山,被盗围杀,樊建威撺掇我向前助唐公一阵,打退强贼。当时我放马就走,唐公追逐来问我姓名,我没何如,只得通名秦琼,摇手叫他不要赶,不知他如何匆促时错记琼五,这话一些说不得。”伯当笑道:“只因他认你做琼将军,以是折得将军在潞州如许穷了。”两边谈笑,不期那柴嗣昌坐在月台下,瞥见四人雄赳赳的出来,不知甚么人,叮咛家将,悄悄探听。家将们就随在后边,看他行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