炀帝听罢,再三称赏。后主道:“亡国唾余,怎如陛下雄材掞藻,高拔一时?”丽华道:“妾闻陛下天翰淋漓,今幸得垂盼,愿求一章,觉得毕生之荣。”炀帝笑道:“朕向来不能作诗,有负贵妃之请何如?”丽华道:“陛下醉接望江南词,御制清夜游曲,俱瞬息而成,何言不能?还是笑妾丑恶,不敷以当珠玉,故以不能推托?”炀帝道:“贵妃何罪朕之过也。朕当勉强应酬。”丽华命侍儿将文房四宝放下,炀帝拂笺,信笔题诗一首云:
大凡天子家的事,甚是繁冗;这一支笔,一时如何写得尽?宇宙间的事,日出还生,瞬息间如何说得完?即便看者一双眼睛,那边明白得来?要作者如理乱丝普通,逐段逐段,细细剔出,方知事以后先,使看者亦有步调,不至停想回顾之苦。
未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化。
王师靖虏氛,横海出将军。赤帜连初日,黄麾映晚云。
炀帝写完,送与丽华。丽华接在手中,看了一遍,见诗意来得萧瑟,微有调侃之意,不觉两脸俱红赤起来,半晌不做一声。后主意丽华含嗔带愧,心下也有几分不快,便问炀帝道:“此人色彩,不知比陛下萧后,还是那个斑斓?”炀帝道:“贵妃比萧后鲜妍,萧后比贵妃窈窕,就如春兰与秋菊普通,各自有一时之秀,如何比得?”后主道:“既是一时之秀,陛下的诗句,何轻浮丽华之甚?”炀帝微浅笑道:“朕天子之诗,不过适一时之兴罢了,有甚么轻浮不轻浮?”后主大怒道:“我亦曾为天子,不似你妄自负大!”炀帝大怒道:“你亡国之人,焉敢如此无礼!”后主亦怒道:“你的壮气,能有几时,敢欺我是亡国之君?只怕你亡国时,结局另有很多不如我处。”炀帝大怒道:“朕巍巍天子,有甚不如你处?”遂自走起家来要拿后主。后主道:“你敢拿谁?”只见丽华将后主扯下走道:“且去且去,后一二年,吴公台下,少不得还要与他相见。”二人竟往海边而走。炀帝大踏步赶来;只见好端端一个丽华,弄得浑身泥浆水,照炀帝脸上拂将过来。
见面无多事,闻名尔许时。坐来生百媚,实个好相知。
丽华歌舞罢,喜得个炀帝灵魂俱消,奖饰不已;随命斟酒二杯,一杯送后主,一杯送丽华。后主接杯在手,忽泫然泣下道:“臣为此曲,不知费多少心力,曾受用得几日,遂声沉调歇。本日复闻歌此,令人不堪亡国之感。”炀帝道:“卿国虽亡了,这一曲《玉树后庭花》,倒是千秋常在的,何必哀痛?卿酷好笔墨,别来定有新咏,可诵一二,与朕赏鉴。”后主道:“臣迩来景象不畅,无兴作诗;只要《寄侍儿碧玉》与《小窗》诗二首,聊以塞责,望陛下勿哂。”因诵《小窗》诗云:
话分两端。再说炀帝在宫中点选带去游幸广陵的宫人。大凡女子,能够充选入宫者,决没有个无盐嫫母,最下是中人之姿;若中人之姿,到了宫中,妆点装点起来,也会低颦,也会巧笑,便增了二三分色彩。以是炀帝在宫点了七八日,点了这个,又舍不得阿谁,这边去了,娇语喝彩;这边不去,或宫或院,模糊哀号。炀帝平素间在妇人面上做工夫的,这些女子,越要妆这些娇痴起来,要使之闻之之意。弄得炀帝没主张,烦躁起来,反叫萧后与众夫人去点选,本身拉了朱贵儿、袁宝儿,跟了三四个小寺人,驾了一只龙舟,摇过北海,去到三神山上去看落照。忽气候晦昧,将日色收了,炀帝便懒得上山,就在傍海观澜亭中坐了一会,便觉恍忽间,见海中有一只小舟,冲波逐浪,望山脚下摇来,炀帝正疑那院夫人来接,心中甚喜,及至拢岸,却又不是。见走上一个内相来,报说道:“陈后首要求见万岁。”本来炀帝与陈后主,初年甚相契厚。忽闻后首要见,忙叫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