诗曰:
正吟之间,忽闻脚步响声;渐到门口,将门上枭吊儿倒叩了。叔宝也是个宠辱无惊的豪杰,到此时也包容不住,问道:“是那一个叩门?你这小人,你却不识得我秦叔宝的人哩!我来时明白,去时焉肯不明白?况有文书鞍马行李,俱在你家中,莫非我就走了不成?”外边道:“秦爷不要大声,我是王小二的媳妇。”叔宝道:“闻你素有贤名,夜晚傍晚,来此何干?”妇人道:“我那拙夫,是个小人的见地;见秦爷少几两银子,出言不逊。秦爷是大丈夫,把他包涵了。我常时劝他不要这等炎凉,他另有几句秽污言语,把恶水泼在我身上来。我这几日不好靠近得秦爷,刚才打发我丈夫睡了,存得有晚餐送在其间。”
一日朝晨,叔宝刚欲出门,只见外边两个穿青的少年,迎着出去。不知为何事,且听下回分化。
王小二起首瞥见了,对老婆道:“这姓秦的,也是个没来源的人,住我家有个把月了,身上还是那件衣服。在公门中走动的人,不晓得礼节,本日惹了官,拿到州门前,打了十板来了。”官进府去,叔宝回店,王小二迎住,口里便叫:“你白叟家!”不像常日的和颜悦色,就有些讥讪意义:“秦大爷,你却不像公门的豪杰,官府的喜怒,你也不晓得?还是我们蔡老爷刻薄,如果别位老爷,还不放哩!”叔宝那边容得,喝道:“关你甚么事?”小二道:“打在你白叟家身上,干我甚么事?我说的是好话,拿饭与你吃罢。”叔宝包着一肚皮的气,道:“不用饭,拿热水来!”小二道:“有热水在此。”秦叔宝将热水洗了杖疮去睡,巴明不明,盼晓不晓。
人逢丧事精力爽,闷向心来打盹多。
东望关山泪雨弹,懦夫悲歌行路难。
客店萧瑟雨又风,彼苍着意困豪杰。
萧萧囊橐已成空,谁复留意恤困穷?
叔宝房内已点了灯。叔宝见了灯光,心下怪道:“为甚彻夜这般殷勤起来,老早燃烧在内了?”驻步一看,只见有人在内呼么喝六,掷包喝酒。王小二在内,跑将出来,叫一声:“爷,不是我故意获咎。本日到了一起客人,他是贩甚么金珠宝玩的,古怪得紧,独独里只要爷这间房。早知有如许事体,爷出去锁了房门,到也不见得这事出来。我打帐要与他争辩,他又道:‘仆人家尽管房钱,张客人住,李客人也是住得的;我与多些房钱就是了。’我们如许人,说了银子两字,只恐怕又冲断了好主顾。”吵嘴略顿了一顿,“这些人竟走出来坐,倒不肯出来。我怕行李拌差了,就把爷的行李,搬在后边清幽些的去处。因秦爷在寒舍日久,就是自家人普通。这一班人,我要多赚他些银子,只得从权了;爷不要见怪,才是海量宽洪。”叔宝好几日不得见王小二这等和颜悦色,只因倒出他的房来,故此说这些好话儿。秦叔宝豪杰气势,那边忍得小人的气过;只因少了饭钱,自揣一揣,只得随机姑息道:“小二哥,屋随主便,但是有房与我安身就罢,我也非论好歹。”
补衮奇才识者稀,鹑悬百结事多违。
闷是一囊如水洗,妄思千里故交来。
漂母非易得,令媛曾掷水。
王小二在柜上结帐,见叔宝返来,问道:“领了批返来了,饯行酒还未曾齐备,却如何好?”叔宝道:“这酒定不消了。”小二道:“闲坐着且把帐算起了何如?”叔宝道:“拿帐过来算。”小二道:“相公爷是八月十六日到小店的,本日是玄月十八日了;八月大,总计三十二日。小店有端方,来的一日,去的一日,不算饭钱,折拂尘送行。三十个整日子,马是细料,连爷三顿荤饭,一日该时银一两七折算,净该纹银二十一两。收过四两银子,准少十七两。”叔宝道:“这三两银子,是蔡太爷赏的,倒是好的。”小二道:“净欠十四两,事体又小,秦爷也不消写帐,兑银子就是了,待我去取天平过来。”叔宝道:“二哥且慢着,我还不去。”小二道:“秦爷领了批文,现在也没有甚么事了。”叔宝道:“我有一个樊朋友,赶泽州投文,有些盘费的银子,都在他身边。想是泽州的马太爷,也往太原公贺李老爷去了。官返来领了文,少不得来会我,才有银子还你。”小二道:“小人是个开饭店的,你白叟家住一年,才是好买卖哩。”叔宝写帐,玄月十八日结算,除收净欠纹银一十四两无零。王小二口里虽说秦客人住着好,肚里打稿:见那几件行李,值未几银子。有一匹马,又是张口货,他骑了饮水去,怎好拦住他?就到齐州府,寻着公门中的豪杰,那边替他缠得清?倒要折了盘费,丢了工夫,去乞食帐不成?这叫个见钟不打,反去铸铜了。我想那批回,是要紧的文书,没有此物去,见不得本官;不如拿了他的,倒是绝稳的上策。这些话,都是王小二肚里迟疑,未曾明言出来。将批文拿在手内看,还放在柜上,便叫老婆:“把这个文书,是要紧的东西。秦爷若放在房内,他要耍子,常锁了门出去,暮秋时候,连阴又雨,屋漏水下,万一打湿了,是我开店的干系。你清算好放在箱笼内里,等秦爷起家时,我托付明白与他。”秦叔宝心中便晓得王小二扳作当头,假谨慎的说话,只得随口承诺道:“这却极好。”话也未曾说完,小二已把文书递与老婆手内,拿进房去了。恰是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