才待吹打,禄山传问:“尔等乐部中人,都到在这里么?”众乐工回称诸人俱到,只要雷海青得病在家,不能同来。禄山道:“雷海青是乐部中极驰名的人,他若不到,不为全美;可即着人去唤他来。就是有病,也须抱病而来。”摆布领命,如飞的去传唤了。禄山一面令众乐人,且各自奏技。因而凤箫龙笛,像管鸾笙,金钟玉磬,秦筝羯鼓,琵琶箜篌,方响手拍,一顷刻,吹的吹,弹的弹,鼓的鼓,击的击,端的声韵铿锵,动听动听。乐声正喧时,五面大幡,一齐挪动,引着世人回旋错纵,来往飞舞,五色残暴,合殿生风,口中齐声歌颂。歌罢舞完,乐声才止,还是各自按方位立定。禄山看了心中大喜,掀髯称快,说道:“朕向年陪着李三郎饮宴,也曾见过这些歌舞,只是侍坐于人,未免拘束,怎比得本日这般称心。今所不敷者,不得再与杨太真姊妹欢聚耳。”又笑道:“想我起兵未久,便得了很多处所,东西二京,俱为我取,赶得那李三郎有家难住,有国难守,平时费了很多心力,教成这班歌儿舞女,现在不能本身受用,到留下与朕躬受用,难道天数。朕本日君臣父子,相叙宴会,务要极其畅快,众乐人可再清歌一曲侑酒。”
有仪有象故名象,见贼不跪真倔强。
堪笑纷繁降贼人,马前屈膝还稽颡。
开元天子承平时,夜舞朝歌意转迷。
才敲画鼓预先奋,不假金鞭势自齐。
天子当年志太骄,旁观目炫已播摇。
一样乐工同义烈,满朝愧此两优伶。
且说禄山自目盲以后,更加暴戾,虐待其下,大家自危;且心志狂惑,行动舛错,因而众心离散,靠近之人,皆为仇敌矣。所谓:
看官传闻,本来当初天宝年间,上皇重视声色;每有大宴集,先设太常雅乐,有坐部,有立部:那坐部诸乐工,俱于堂上坐而奏技;立部诸乐工,则于堂下立而奏技。雅乐奏罢,继以鼓吹番乐,然后教坊新声与府县散乐杂戏,次第毕呈。或时命宫女,各穿新娟秀艳之衣,出至当筵清歌妙舞,其任载乐器来往者,有山车陆船轨制,俱极其工巧;更可异者,每至宴酣之际,命御苑掌象的象奴,引驯象入场。以鼻擎杯,跪于御前上寿,都是常日教习在那边的;又尝教习舞马数十匹,每当吹打之时,命掌厩的圉人,牵马到庭前,那些马一闻乐声,便都举头顿足,回翔扭转的舞将起来,却天然合着那乐声的节拍。宋儒徐节孝先生曾有舞马诗云:
未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化。
昔年只见安金藏,本日还看雷海青。
绣榻尽容骐骥足,锦衣浑盖渥洼泥。
象死终不平节,马舞横被大杖。
秋槐叶落空宫里,凝碧池头奏管弦。
禄山至东京后,二目失视,不见一物,心中烦躁,经常想要唤那些乐人来歌颂遣闷;又因雷海青这一番,心中疑虑,不敢与他们靠近,欲待把他们杀了,又惜其技术,且留着备用。
话分两端,不必赘言。只说禄山在西京尽情殛毙,因闻前日百姓乘乱,盗取库中所藏之物;遂命令着府县严行追穷,且许旁人讦告。因而连累蔓引,搜捕穷治,殆无虚日。又有刁恶之人,挟仇诬首,有司不问情由,辄便追索,涉及无辜,身家不保。官方固然无日不思念唐王,相传皇太子已收聚北方劲兵,来规复长安,本日将至;或时喧称太子的大兵已到了,百姓们便争相驰驱出城,制止不住,市里为之一空。贼将瞥见北方尘起,也都相顾错愕。禄山料长安不成久居,何不早回雒阳;乃以张通儒为西京留守,安忠顺为将军,总兵镇守关中;又命孙孝哲总督军事,节制诸将,本身与其子安庆绪,带领亲军,又诸番将还守东都,择日起行。却于起行之前一日,大宴文武官将,于内府四宜苑中凝碧池上,先期传谕梨园后辈,教坊乐工,一个个都要来承应。这些乐工后辈们,惟李谟、张野狐、贺怀智等数人,随驾西走,其他如黄幡绰、马仙期等世人,不及随驾,流落在京,不得不凭禄山拘唤;只要雷海青称疾不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