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之将死,其言也善。老妪重新坐下,扑灭那盏伴随将近二十年的青灯,烛火暗淡,一人一等,应了风烛残年一词,她仿佛堕入无尽追思中去,喃喃道:“我本就是油枯灯灭的年龄了。即便陈公子不脱手,也活不了两年。早死,晚死,都逃不过被痛恨的命,何必要拉上你,去接受一名流世帝王的暴怒。老妪我与主子第一次见到小崔儿,是在凤州大庚挂角寺外。小崔儿自小信佛,受主持聘请,要留下一卷墨宝,小崔儿初生凤雏谁也不怕,恰是最芳华活泼的春秋,特别当她提着扫帚大小的巨毫笔和一大桶墨汁,放开那五丈长幅,旁观者无一人不赞叹这斑斓女娃的气度,啧啧,要晓得当时在场的可有虞世北如许首屈一指的书法大师,莫说是一个女孩,便是荀密如许浸淫书法几十年的桀骜老头,也毫不敢等闲下笔,斗大巨楷,已是难如登天,小崔儿倒是大毫倾泻,作了一幅狂草《大庚挂角序》,挂角寺钟声长鸣一百零八下,她便写了一百零八字,绝无半点柔媚清秀,端的奔蛇走虺势八座,观之可畏呐,主子当时便惊为天人,道出一句此女一出,宫内三百书姬尽可遣散。可惜天不遂人愿,主子得知此女竟然与凉王订婚,引觉得人生四大憾事之一。”
老嬷嬷神情呆板道:“老妇再目炫,可一辈子与人间帝皇贵爵打交道,这龙气还是识得的。你本来瞎了,却被莳植下两颗蛰龙精魄,充当双眼,老妇可有说错?”
老嬷嬷盯着陈青牛双眼,喟叹一声,“怪不得怪不得。”
一杆枪就要洞穿老妇身材。
说完陈青牛便回身拜别。
谢石矶强迫收枪,吐出一口黑血。
修道一途,尤其讲究出世修行,重在修心,本就是一个不竭磨砺的过程。
凉州最大的采药寺钟声响起。
但出观音座,无缘无端一口气连屠数百修士。
陈青牛坐在老妇劈面,望着那盏油灯,悄悄道:“只是不想罢了。”
陈青牛猛喝道:“石矶,停止。”
陈青牛视野中,谢石矶本来势如破竹的一枪如枪身呆滞千钧,变得极其迟缓,全无能力。
老妪眼神恍忽,满是美意,嘴角噙笑,柔声道:“主子怕她嫁入王府后,过不惯与人争宠的日子,自怨自艾,一朵奇葩就要残落,便号令我跟着进了凉王府,一眨眼,这一呆就是十九年了,亲目睹着小崔儿由及笄少女长成了一名雍容王妃,仍然一心向佛,不去勾心斗角,不去争风妒忌,仍然是当年那位为鼠常留饭怜蛾不点灯的好女人,老妇一向以为那些个飞天的仙子,大多不过手腕是比武夫高超些,也是比不得小崔儿有仙气的。只是不幸小崔儿,小时候糊口在清河崔氏那樊笼里,嫁了人,只是换了一座笼子,我这扮恶人的老婆婆瞧着酸楚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