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钟暮鼓，长安将入夜，鸿俊打了个呵欠，昨夜一宿未睡，本日驰驱繁忙，神情疲劳不堪。想到心灯莫名其妙就这么碎了，斩仙飞刀丢了一把尚不知去处，落日西下时，平增很多离愁别绪，不由又苦闷起来。
“这地儿好大。”鸿俊摸摸肚子，又说，“先用饭再说。”
“西市北边，快点儿走吧，暮鼓敲完就宵禁了，再乱逛会被抓的。”
“青雄大人给你的信上写了未曾？”
“我可不吃蚯蚓了。”鲤鱼妖又说。
见阛阓上卖艺喷火的，鸿俊也猎奇看了会儿，说：“这有啥希奇的，爹打个喷嚏喷出来的，比这可多多了。”
又有胸口碎大石、铁条绕颈、爬刀山下油锅的，鸿俊只看得不寒而栗。
小指头大的夜明珠顿时激发了一阵骚动，当即有人顾不得仁义品德，伸手就去碗里抢，旁人前赴后继的，顿时打了起来。鸿俊忙喊道：“别打了！我这儿另有！别打人！”
李景珑只是沉默不语，悄悄跪着，直至暮色转来，照在他的身上，满地残阳，与青砖地上的血迹浑为一体。
“买回家红烧。”鸿俊解释道，“治大国如烹小鲜嘛。”
封常清经验完，也不再理睬，又一瘸一拐地出来。封夫人这才仓猝叮咛侍女取布巾来为李景珑擦去血迹，说：“你脑筋如何就这么轴呢？认个错，你哥也不至于这么动肝火。”
鲤鱼妖道：“你找死吗？快跑！”
这败家子李景珑前些年间，十六七岁时倒是得长安城中很多女人倾慕，但是一来李景珑立业不长进，立室也不长进；二来老是摆着一副生人勿近的架式，见了媒人连头也不点。二十年来一事无成，谈婚事的也渐渐地淡了。
“喂，赵子龙？”鸿俊反手拍拍背后行囊。那鲤鱼妖本张着嘴一动不动，睁着眼睡觉，被拍醒了嘴巴又一张一合起来。
“我不晓得啊。”鲤鱼妖说，“前次来长安还是八十年前。”
当年太行山上一群猴子，自在安闲的，现在猴子竟然被拴着，瘦肥大小，吃不饱还要到处给人叩首。
“如何来的？你没好好逛逛吗？”
“说话啊！”
“鱼不能出去！”老板说，“你背个鱼做甚么？”
“入夜了……”鲤鱼妖哀叹道，“你非得这个时候闲逛吗？”
李景珑低着头，只一言不发，封常清吼怒道：“花了我多少心机，方为你谋了龙武军这职位！你究竟有没有半点长进心？！”
鸿俊唏哩呼噜，一脚踩在食肆座椅上，抱着一海碗面，吃了个精光。人间的东西较之曜金宫好吃太多了，油炸的、烤的、煎的，五花八门，另有卤羊肉、五色花糕、糯米蒸点、曜金宫内从不做这些花腔，下山后沿途赶路，也只能吃干粮。
封常清一瘸一拐，左手拿着那块掉在青楼里的“大唐龙武军李景珑”腰牌，右手握着一把尺板，一板子抽下去，李景珑忍着闷哼，肩上多了一道火辣辣的红印。
暮色中，鸿俊抱着几本书，回到东市上，人散市收，天涯一抹绯色红云，远方鼓楼传来鼓声。
“快跑！”鸿俊小声道。
封常清的确为这不成器的表弟操碎了心，越说越怒，尺板一轮暴风骤雨般的猛抽，待得老婆跑来，连声道：“老爷别打了！别打了！”
封常清伸脚去踹李景珑膝下跪着的剑，李景珑只不吭声，死死跪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