堂屋表里便再无声响了,男人仰靠在太师椅上,手上紧紧攥住那张牛皮信封,将头仰起,与顶棚平行,一边极缓极慢地抿起嘴角笑,一边悄悄阖眸,内屋再无二人,男人的声音放得很低,却极其动听缠-绵。
戴总兵猝不及防,赶快偏过甚去皱眉细想,当时暮色已褪,夜色黑沉,纵有松油火把照明,存亡厮杀之时刀起刀落,谁又会当真记得必定会亡的不幸人的边幅,戴总兵当真回想以后,断断续续地说道,“身形颀长,着青衫长衣,面貌白净,气势秀雅,我们挑开车窗幔帐之时,他正在不慌不忙地泡茶温水...”再一顿,减轻了腔调,极专注地添了一句左证,“我们刺史大人晨间拜访齐国公之时,恰好遇见了陆大郎君――陆绰身边陪着的该当是陆大郎君,没有错处吧?”
安坐那人桀桀轻笑,“本来觉得周刺史有多本事,现在看来不过如此――早知周通令空有其表,我还不如打通珏山上落草为寇的马帮,起码他们要的只要银子,不像你们,还企图名利双收。”
这位姓戴的总兵也没想透,却赶紧又应了声是,与那人相谈不过半柱香的时候,已是手脚冰冷浑身是汗了,他轻仰了抬头,张嘴想辞职,可想了又想,上头那位主儿没开腔,他也没这个胆量先开口说话。
“不要再叫他齐国公了!”那人一手死摁在椅背上,声音愈发降落,火冲上脑,语气却如同阴冷当中有大蟒嘶嘶吐信,“他已经死了...他已经死了!你们不要再叫他齐国公了!”
戴总兵眼风扫到从夹缝当中高耸溜进内堂的亮光,再扎眼瞄到那人如羊脂白玉般白净的下颌与高挺的鼻梁,心头一惊,明知那人瞧不见他,却也赶快埋下头来,不敢再瞅。
“且给我说上一说他的描述。”上头那人沉声问道。
“符氏刚烈以身殉火,洞口被火堵住了近半个时候,林子里头没水河也没趁手的扑火器具。等火一灭,出来一看,符氏烧得浑身焦烂,已看不清人形儿了,两个女人却不在身边,又往里头走,哪晓得那深谷里头别有洞天,九曲连环的,哪儿是哪儿也摸不清,好轻易挨个儿找着了三条暗河,可全都又结了冰,冰又结得不深,人没法儿在上头走,只好兵分三路,先除冰再游出去...”
书斋的窗棂垂下帷幕青竹竹帘,白光曜雪便只好从青竹裂缝中跃但是出,全部书斋暗极了,几缕亮光映在铺陈棕绒毡毯上,除此以外,再无亮光。窗棂之下摆置三尺长,一尺宽的一方沉木书桌,书桌旁摆高几,几上搁宽口粉彩绘芙蓉白瓷,几枝绿萼错落此中,正值将开未开之时,很有几分清雅之意。
命令格杀,却不准那两个小女人苟活...
戴总兵当即吓得身形向后一靠,连连点头称是。
有的人风轻云淡地说着话,听在旁人耳朵里倒是阴阳怪气。
嗬,那都是繁华堆出来的。
上头之情面感昂扬以后,蓦地沉默下来,半晌以后迟缓回身,男人的面庞终究呈现在了明光当中――印堂饱满,肤容白净,眼角向上轻扬起,薄唇紧抿,青丝拿君子木高高束起,是个极俊美的男人。他撑在木案之上,头被佝得下颌紧紧挨上了衣衿口,再隔半晌,男人从古籍当中翻找出了一封加印火漆的牛皮纸信,信口被裁刀整齐截开,他翻手将信封向下一抖,里头折叠得好好的澄心信笺便如折翼之蝶迟缓地飘落至木案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