舟上立了两人,一白衣一青衣。
裴洞庭面露深思之色,如果这些言语由平常修士说出,他只会以为是对方道心不坚的原因,可自一名神通大宗师口入耳闻,那可就要另当别论了。
“我没有子嗣。自本日起,你便是剑宫代掌门、西湖侯世子、衡山少主!”
“连同昔日那些个意气风发、仗剑同游的存亡之交、情~爱胶葛却终究相忘于江湖的如花美眷,现在大多都只能于半夜梦魂之间寻觅了,纵有再多不舍,放到今时本日再看,毕竟只是道途中的过客罢了,又何必整天耿耿、不能放心?”
语声渺渺,飘散在水天之间。
西湖剑宫因创派时门人多为衡庐王部下,行惯了军法,传到本日,门中的高低尊卑还是极其森严清楚,但闻上命,必然凛然遵行,便如当日裴洞庭一样是一声令下,誓要诛杀窥测他灵感的邪魔刘屠狗,他麾下十余黄衣剑士纵使明知不敌,还是毫不踌躇地受命,并当即发下了“虽折剑殒身,弟子等义无反顾”的誓词。
百里情不置可否,却忽地一板面孔,竟而疾言厉色起来:“西湖剑士听令!”
裴洞庭立即躬身施礼,肃容沉声道:“弟子在!”
特别难能宝贵处,便是任谁第一次见到此人,印象最深切的却并不是他的面貌,而是他的干净,便如自污泥中生出的莲花,竟是纤尘不染,与他比拟,便仿佛这世上之人尽皆浑浊不堪了。
他沉默半响,这才问道:“如此看来,两条路都是有得有失,亦皆有不测之祸。是了,求道之路,本就凶恶非常,洞庭从有害怕之心。您的爵位神位俱有大气数在,敢问宫主,弟子得传衣钵以后,若甘心以身代死,能于大劫中救下万姓生灵吗?”
饶是以裴洞庭的派头表情,于此时此地骤听此言还是骇然失容,半是不解半是震惊道:“宫主?”
裴洞庭顺着百里情的目光望去,认出了那颗赤星。
百里情的白衣上出现荧光,于黑暗中更加显得不惹灰尘、飘飘似仙:“裴洞庭,既然你要行路,那本座就给你指两条路,你自择其一吧。一条路是你接我衣钵,今后天然气运所钟,神通指日可成,届时本座便将这宫主之位、西湖侯的爵位和衡山主的神位一并传给你!”
百里情神采庞大,既有不忍,又见欣喜:“存亡之间能秉承己道,这一点殊为可贵。这一湖两山之间学子剑士数万,唯有你是读书的真种子、剑道的好胚胎!”
郡中多山,更有衡、庐二山对峙,奇松怪石、飞瀑流泉比比皆是,风景险绝、秀美如画。
四下无人,所谓西湖剑士,便只要百里情与裴洞庭二人罢了。
他沉吟半晌,毕竟还是摇点头:“神通境地,非洞庭可知。弟子唯知心中有道,行路罢了,哪管它途中是日是夜、是黑是白!”
他笑骂了一句,毕竟还是答复道:“青镜多少摩挲,不忍见白首蹉跎。繁忙整天、辛苦十载,徒落得半纸浮名、一场迷梦,这恰是凡俗人的固执与哀思。我辈修者,亦有着所行非道、误入歧途的大惊骇,偶尔梦中惊醒,见那不辨东西的天涯只要一抹红霞,你安知那究竟是入魔后的长夜将至,还是得道前的晨光熹微?”
纵使他本日已多次失态,现在仍禁不住有些惊奇不定,不管如何看,百里情都像是在托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