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有了孕,做了母亲,她更都雅了,也更风雅了――我的确地不忍再用阿谁“野”字!天下上另有比有身的少妇更不幸,年青的母亲更敬爱的吗?看她坐在门槛上,露着点胸,给小娃娃奶吃,我只能更爱她,而想不起责备她太不端方。
这个婚姻不能说不是天配良缘。我俩都年青,都利落,都个子不高;在亲朋面前,我们像一对轻巧的陀螺似的,四周八方地转动,招得那年事大些的人眼中要笑出一朵花来。我俩合作着去在大师面前显出小我的机灵与辩才,到处争强好胜,只为教人嘉奖一声我们是一对最有出息的小佳耦。别人的嘉奖增高了我俩彼其间的敬爱,很有点豪杰惜豪杰,豪杰爱豪杰的劲儿。
我有位师哥,这位师哥也就是我的仇敌。街口上,人们都管他叫作黑子,我也就还这么叫他吧;不便道出他的真名实姓来,固然他是我的仇敌。“黑子”,因为他的脸不白;不但不白,并且黑得特别,以是才有这个外号。他的脸真像个暮年间人们揉的铁球,黑,但是非常地亮;黑,但是光润;黑,但是油光水滑地敬爱。当他喝下两盅酒,或发热的时候,脸上红起来,就仿佛落太阳时的一些黑云,黑里透出一些红光。至于他的五官,的确没有甚么都雅的处所,我比他标致多了。他的身量很高,可也不见得如何魁伟,高大而懈懈松松的。他以是不至教人讨厌他,总而言之,都仗着那一张发亮的黑脸。
五
我很欢愉,说实话:我的白叟没挣下甚么财产,但是有一所儿房。我住着不消花房钱的屋子,院中有很多的树木,檐前挂着一对黄鸟。我呢,有技术,有分缘,有个可心的年青女人。不欢愉不是自找别扭吗?
当时我如何难过,用不着我本身细说。谁也能想到,一个年青标致的人,守着两个没了妈的小孩,在家里是如何地难过;一个聪明端方的人,最敬爱的老婆跟师哥跑了,在街面上是如何尴尬。怜悯我的人,有话说不出,不熟谙我的人,听到这件事,总不会责备我的师哥,而一向地管我叫“王八”。在我们这讲孝悌忠信的社会里,人们很喜好有个王八,好教大师有罢休指头的准头。我的口闭上,我的牙咬住,我心中只要他们俩的影儿和一片血。不消教我见着他们,见着就是一刀,别的不必乎再说了。
我破了戒,又抽烟喝酒了。甚么背运不背运的,有甚么再比丢了老婆更不利的呢?我不求人家不幸我,也犯不上用心对谁耍刺儿,我单独抽烟喝酒,把委曲放在内心好了。再没有比不测的祸害更能打扫了科学的;之前,我对甚么神仙都不敢获咎;现在,我甚么也不信,连活佛也不信了。科学,我咂摸出来,是盼望得点不测的好处;赶到赶上不测的难处,你就甚么也不盼望,天然也不科学了。我把财神和灶王的龛――我亲手糊的――都烧了。亲朋中很有些人说我成了二毛子的。甚么二毛子三毛子的,我再不给谁叩首。人如果不成靠,神仙就更没准儿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