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
该当有玉轮,但是教黑云给遮住了,到处都很黑。我正在个僻静的处所巡夜。我的鞋上钉着铁掌,当时候每个巡警又须带着一把东洋刀,四下里鸦雀无声,听着我本身的铁掌与佩刀的声响,我感到孤单无聊,并且几近有点惊骇。面前俄然跑过一只猫,或俄然闻声一声鸟叫,都教我感觉不是味儿,勉强着挺起胸来,但是心中总空空虚虚的,仿佛将有些甚么不幸的事情在前面等着我。不美满是惊骇,又不完整气粗胆壮,就那么怪不得劲的,手心上出了点凉汗。常日,我很有点胆量,甚么看管死尸,甚么单独把守一所脏房,都算不了一回事。不知为甚么这一早晨我如许胆虚,内心越要嘲笑本身,便越感觉不定那里藏着点伤害。我不便放快了脚步,但是心中孔殷地但愿快归去,回到那有灯光与朋友的处所去。
渐渐地,我明白过来。本来差事不是给本领预备着的,想仕进第一得有人。这的确没了我的事,不管我有多么大的本领。我本身是个技术人,所熟谙的也是技术人;我爸爸呢,又是个白丁,固然是很有本领与操行的白丁。我上那里去找差事当呢?
哼!技术是三年能够学成的;差事,或许要三十年才气得上吧!一个钉子跟着一个钉子,都预备着给我碰呢!我说我识字,哼!敢情有好些个能整本背书的人还挨饿呢。我说我会写字,敢情会写字的毫不算出奇呢。我把本身看得太高了。但是,我又亲眼瞥见,那做着很大的官儿的,一天到晚山珍海味地吃着,连本身的姓都不大认得。那么,是不是我的学问又太大了,而超越了仕进所需求的呢?我这个聪明人也没法儿不显着胡涂了。
巡警和洋车是大城里头给苦人们安好的两条火车道。大字不识而甚么技术也没有的,只好去拉车。拉车不消甚么本钱,肯出汗就能吃窝窝头。识几个字而好面子的,有技术而挣不上饭的,只好去当巡警;别的先不提,挑巡警用不着多大的情面,并且一挑上先有身礼服穿戴,六块钱拿着;好歹是个差事。除了这条道,我的确无路可走。我既没混到必须拉车去的境地,又没有做高官的娘舅或姐丈,巡警恰好不高不低,只要我肯,就能穿上一身铜纽子的礼服。从戎比当巡警有转机,即便熬不上军官,起码能有掳掠些东西的机遇。但是,我不能去从戎,我家中另有俩没娘的小孩呀。从戎要野,当巡警要文明;换句话说,从戎有发邪财的机遇,当巡警是穷而文明一辈子;穷得要命,文明得稀松!
教官如此,别的警官也差未几是如许。想想:谁如果能去做一任知县或税局局长,谁肯来做警官呢?前面我已交代过了,当巡警是高不成低不就,不得已而为之。警官也是如许。这群人由上至下满是“狗熊耍扁担,混碗儿饭吃”。不过呢,巡警一天到晚在街面上,非论如何抹稀泥,多少得能说会道,见机而作,把大事化小,小事化无;既未几给官面上惹费事,又让大师都过得去;真的吧假的吧,这总得算点本领。而做警官的呢,就连这点本领仿佛也不必有。阎王好做,小鬼难当,固然!
今后这五六十年的经历,我敢说这么一句:真会办事的人,到时候才说话,爱筹措办事的人――像我本身――没话也找话说。我的嘴老不肯闲着,对甚么事我都有一片说辞,对甚么人我都想很恰本地给起个外号。我受了报应:第一件事,我丢了老婆,把我的嘴封起来一二年!第二件是我当了巡警。在我还没当上这个差事的时候,我管巡警们叫作“马路行走”“避风阁大学士”和“臭脚巡”。这些不过都是说巡警们的差事只是站马路,无事忙,跑臭脚。哼!我本身当上“臭脚巡”了!生命的确就是本身和本身开打趣,一点不假!我本身打了本身的嘴巴,可并不因为我做了甚么缺德的事;最多也不过爱多说几句打趣话罢了。在这里,我熟谙了生命的严厉,连句打趣话都说不得的!幸亏,我心中有个空儿;我如何叫别人“臭脚巡”,也还是叫本身。这在暮年间叫作“抹稀泥”,现在的新名词应叫着甚么,我还没能探听出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