过了一年多,我的这类乱想又轻淡了很多。是的,我这一辈子也不能忘了她,但是我不再为她思考甚么了。我承认了这是一段千真万确的究竟,不必为它多操心机了。
我跟他是很好的朋友。他既是我的师哥,又那么傻大黑粗的,即便我不爱好他,我也不能无缘无端地思疑他。我的那点聪明不是给我预备着去猜忌人的;反之,我晓得我的眼睛里不容沙子,以是我因信赖本身而信赖别人。我觉得我的朋友都不至于偷偷地对我掏坏招数。一旦我认定谁是个可交的人,我便真拿他当个朋友对待。对于我这个师哥,即便他有可猜忌的处所,我也得恭敬他,接待他,因为不管如何,他到底是我的师哥呀。同是一门儿学出来的技术,又同在一个街口上混饭吃,有活没活,一天起码也得见几面;对这么熟的人,我怎能不拿他当作个好朋友呢?有活,我们一同去做活;没活,他老是到我家来用饭喝茶,偶然候也摸几把索儿胡玩――当时候“麻将”还不非常时髦。我驯良,他也不客气;碰到甚么就吃甚么,碰到甚么就喝甚么,我一贯不特别为他预备甚么,他也永久不抉剔。他吃得很多,但是不晓得挑食。看他端着大碗,跟着我们吃热汤儿面甚么的,真是个痛快的事。他吃得四脖子汗流,嘴里西啦胡噜地响,脸上越来越红,渐渐地成了个半红的大煤球似的;谁能说如许的人能存着甚么坏心眼儿呢!
但是,不久,黑子和我的老婆都不见了。直到现在,我没再见过他俩。为甚么她肯这么办呢?我非见着她,由她本身吐出实话,我不会明白。我本身的思惟永久不敷对于这件事的。
二十岁那年,我结了婚,我的妻比我小一岁。把她放在那里,她也得算个俏式利落的小媳妇;在订婚之前,我亲眼相看的呀。她美不美,我不敢说,我说她俏式利落,因为这四个字就是我择妻的标准;她如果不敷这四个字的格儿,当初我毫不会点头。在这四个字里很能够见出我本身是如何的人来。当时候,我年青,标致,做事敏捷,以是我必然不能要个笨牛似的老婆。
哪个年青的人不爱标致呢?在我年青的时候,给人家行情面或办点事,我的打扮与气度谁也不敢说我是个技术人。在暮年间,皮货很贵,并且不准乱穿。现在的人,明天得了马票或奖券,明天便能够穿上狐皮大衣,不管是个十五岁的孩子还是二十岁还没刮过脸的小伙子。暮年间可不可,年纪身份决定小我的打扮打扮。那年代,在马褂或坎肩上安上一条灰鼠领子就仿佛是很标致豪阔。我老安着这么条领子,马褂与坎肩都是青大缎的――当时候的缎子也不知如何那样健壮,一件马褂起码也能够穿上十来年。在给人家糊棚顶的时候,我是个土鬼;回到家中一梳洗打扮,我立即变成个标致小伙子。我不喜好阿谁土鬼,以是更爱这个标致的青年。我的辫子又黑又长,脑门剃得锃光青亮,穿上带灰鼠领子的缎子坎肩,我的确像个“人儿”!
再看师哥吧,他的长相,行动,财力,都不能教他为非作歹,他不是那种一见面就教女人动心的人。
我有位师哥,这位师哥也就是我的仇敌。街口上,人们都管他叫作黑子,我也就还这么叫他吧;不便道出他的真名实姓来,固然他是我的仇敌。“黑子”,因为他的脸不白;不但不白,并且黑得特别,以是才有这个外号。他的脸真像个暮年间人们揉的铁球,黑,但是非常地亮;黑,但是光润;黑,但是油光水滑地敬爱。当他喝下两盅酒,或发热的时候,脸上红起来,就仿佛落太阳时的一些黑云,黑里透出一些红光。至于他的五官,的确没有甚么都雅的处所,我比他标致多了。他的身量很高,可也不见得如何魁伟,高大而懈懈松松的。他以是不至教人讨厌他,总而言之,都仗着那一张发亮的黑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