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是虞家的妾生子,生母早早没了,打小受大妇磋磨长大。及至十五,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了,嫡子都养不起,遑论他这个妾生子。虞五也不在家坐着,担条扁担出门,当起了卖货郎,十里八乡都走过。
他听到弥坚在外边跟两个保护笑闹:“我可不骑马,今儿说好了让我赶车的……不会不会,我驾车慢一点,决计不会撞了人……哈哈哈,技多不压身嘛,这话但是锦爷说的。”
两边笑着说话,唯独冯三恪杵在中间,僵成一块石头,仿佛两边会商的不是他的性命。
听到牢房外有人行来,冯三恪眨了眨干涩的眼睛,转头望去。
刘荃傻愣愣“噢”一声,又问:“看啥?都城那好处所不住,回咱县里做甚么?”
牢房铁门一开,明晃晃的日光跟着夏季冷风一齐灌入,地上积雪灼得人双眼刺痛。冯三恪闭了闭眼,又被身后狱卒搡了一把,只得迈步往前。
狱卒摆摆手,说不必。
牢房一丈见方,这般宽广的报酬是他这个死犯人独占的,整间牢房黑沉沉,唯在北面有一扇小窗,光洒下来,地上照亮方刚正正一小块。
这已是年底了,本年全部县课税款已经交上去了,虞家一家——占了非常之六。
马车不大,只要一面有座,冯三恪弓着腰爬上车,正要给身后的弥坚让出位置,车门却从外边合上了。
冯三恪呆立半晌,怔怔转头,往高处看。
他在牢里关了半年,冷不丁脱去脚镣,一时竟连如何走道都不会了,同手同脚地走了两步,在摆布几十狱友的呼喊声、唾骂声中,抬脚跨出了牢房。
这宅子是前几日方才买下的,虞锦和随行十几人头天中午到了的陈塘县,住了一晚堆栈,第二天就买好了宅子。门上匾额尚将来得及换,还是前人留下的“张府”二字。
县令烦躁地一挥手,绕过他回了书房。判了极刑的犯人能不能放,他一人说了不算,得把陈事函递上去,等着海津府批复。
县令眉头一竖,一杯半温不凉的茶差点泼他头上,一拍桌子就骂:“费钱送你拜师读书学事理,学的事理都被狗吃了吗!张口就是肮脏话!甚么叫收了房!你瞧瞧人家,不满二十的丫头电影,甫一回籍就敢掏银子买一座五进的宅子!你呢,老迈不小的人了,成日不学无术!至今还跟爹要银子使!”
刘荃听得瞠目结舌,半晌没回过味来,直到他爹那封陈事函写完了,这才呆呆问:“那方才那丫头电影又是谁?”
离乡十年,攒下泼天繁华。发财之快,让人连妒忌都来不及升起来,就全转成了羡慕。
外头停着辆马车,另有两个保护骑在高头大顿时。瞧见人出来了,从车里跳下个十四五岁的小少年,穿戴件锻面棉衣,模样姣美,笑眯眯迎了上来:“劳烦两位差大哥了,那此人我就带走了,还需签书画押不?”
他在牢里受了很多磋磨,肩背有些挺不直了,七尺高的男人缩着肩膀站着,瞧着倒挺不幸。
“起来吧,还得爷背你出去不成?接你的人到了。”
门卫挥挥手,目送几人出来了。
“咱陈塘穷得叮当响,我这官帽儿能不能戴稳,全指着虞五爷。就说县里瓷窑产的物件,都是靠虞家商路卖出去的。”
十年以后,衣锦回籍。返来不为灿烂门楣,只为迁走他亲娘的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