县老爷不敢再问上头要钱,因而这“半面路”一用就是十几年。

风雪大了些,他在廊下站着,肩上铺了一层碎雪,仿佛不知冷似的,眸中有星星点点的火。

那日不知是他哪句话震惊了锦爷,今儿出门就带着他一起来了,笑说是缺个提重物的,叫他跟着做力量活儿。话虽这么说,冯三恪却晓得这是要带他出来见些世面的意义,手里两样礼轻飘飘的,那里用得着专门叫他来提?

*

不过眨两下眼的工夫,虞锦脑筋里转过很多动机。看着面前人神采果断,想笑他天真,却没忍心。

转念她又想,有势者也受欺负,这世道乱,任谁都是多方掣肘,举步维艰,天王老子也一样——内忧内乱,官员昏聩,儿子不孝,活在万人之上的云端还是憋屈得很。

外来客商的财帛赚不到了,想要重新繁华,就得把路接在官道上。而修直道刚好要过南扬村,想要把路修起来,就得将南扬村一劈为二,人家那里肯干?村里人家都是祖祖辈辈生在这里的,同宗族的能有五六百人,扛着锄头守在村口,死活不让拆。

不过陈塘确切是穷,路修了一半,停了。这一半还不是路没通上官道的意义,而是摆布劈的一半——左边是平平整整的官道,右边坑坑洼洼石子路。

听了她的话,冯三恪却点头说不是。他抿了抿唇, 仿佛有些尴尬,半天憋出一句:“有钱,便不受欺负。”

他一条性命,竟抵不过锦爷一句话;在他面前趾高气昂的县老爷,本来也会有那样奉承的姿势。

他家往上倒三代都是庄稼汉,他幼时贩子职位还贱, 那会儿一大师子住在泾阳,全部村里只要两户人家是做买卖的, 集市上支个摊儿, 三文的菜拉到城里就卖五文,不过一年就攒够钱盖了新屋。村里大家冷眼瞧着, 背后里没甚么好话。

虞锦盯着他肩上碎雪,揣摩着他这话。实在她想说,有钱也受欺负,时下贩子职位不高,受的欺负多了去了。钱没甚么用处,有势才不假。

说完闲事,姚老爷叹了口气:“你们做买卖的也不轻易,总得为这些个名声忙活。掏洁净家底,才气换一个匾额返来,图甚么呀?”

有一年陈塘大旱,佃农无余粮,更租不起地步,姚大善人还是把家里那百余亩地租给了他们,还商定三年不收租子;厥后他又为陈家村的疫病散尽家财,打那今后,何人在他面前都得恭恭敬敬地称一声“大善人”。

“有的村富得流油,却爱装穷,不需给他们掏银子;有的村高低一族,自恃清贵,你给他们修桥修路,人家反倒感觉屈辱了人家家声。只要真正的贫村,给他们办事才气落下好。”

虞锦探头瞧了一眼,竟是在磨茶粉。烘干的茶叶发脆,舂仔细细研磨就能磨成粉,因而满屋都是淡淡茶香。

“谁呀?”

白叟家指了指劈面椅子,叫她坐下,才道:“这是客岁的陈茶喽,当时好几两银子买的,尝过两回,放着放着就忘了。又舍不得丢,就磨成粉,添点枣子橘皮,熬出来,味儿也还不错。”

这才渐渐想明白:站得高的人,是能翻云覆雨的。

虞锦确切不知这端方,当真道了谢,将这张记了村名的纸细心叠好收了起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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