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藏捐躯冒死,上了那峻岭之间。行经半日,更不见小我烟村舍。一则腹中饥了,二则路又不平,正在危急之际,只见前面有两只猛虎吼怒,后边有几条长蛇盘绕。左有毒虫,右有怪兽,三藏孤身无策,只得放下身心,听天所命。又无法那马腰软蹄弯,即便跪下,伏倒在地,打又打不起,牵又牵不动。苦得个法师衬身无地,端的有万分凄楚,已自分必死,莫可何如。却说他虽有灾迍,却有救应。正在那不得命处,俄然见毒虫驰驱,妖兽飞逃;猛虎潜踪,长蛇隐迹。三藏昂首看时,只见一人,手执钢叉,腰悬弓箭,自那山坡前转出,公然是一条豪杰。你看他:
只见一只斑斓虎,劈面撞见,他瞥见伯钦,急转头就步。这太保轰隆一声,咄道:“那业畜!那边走!”那虎见赶得急,回身轮爪扑来。这太保三股叉举手迎敌,唬得个三藏软瘫在草地。这和尚自出娘肚皮,那曾见如许凶恶的活动?太保与那虎在那山坡下,人虎相持,果是一场好斗。但见:
却说三藏自贞观十三年玄月望前三日,蒙唐王与多官送出长安关外。一二日马不断蹄,早至法门寺。本寺方丈上房长老,带领众僧有五百余人,两边列举,接至内里,相见献茶。茶罢进斋,斋后不觉天晚,恰是那:
雄豪多胆量,轻健夯身躯。
宗名父作牯,原号母称牸。
吃了斋饭,收了盘碗,垂垂天晚,伯钦引着三藏出中宅,到后边逛逛,穿过夹道,有一座草亭。推开门,入到内里,只见那四壁上挂几张强弓硬弩,插几壶箭,过梁上搭两块血腥的皋比,墙根头插着很多枪刀叉棒,正中间设两张坐器。伯钦请三藏坐坐。三藏见这般凶恶腌脏,不敢久坐,遂出了草亭。又今后再行,是一座大园子,却看不尽那丛丛菊蕊堆黄,树树枫杨挂赤;又见呼的一声,跑出十来只肥鹿,一大阵黄獐,见了人,呢呢痴痴,更不惊骇。三藏道:“这獐鹿想是太保养家了的?”伯钦道:“似你那长安城中人家,有钱的集财宝,有庄的会聚稻粮,似我们这打猎的,只得聚养些野兽,备天阴耳。”他两个说话闲行,不觉傍晚,复转前宅安息。
那长老,战兢兢心不宁;这马儿,力怯怯蹄难举。
香馥馥野花开,密丛丛乱石磊。
“本日厚扰,容日竭诚奉酬。”方一拥而退。不一时,红日高升。
及鸡方鸣,随唤从者,却又轰动寺僧,整治茶汤斋供。斋罢,出离鸿沟。
次早,那百口长幼都起来,就整素斋,管待长老,请开启念佛。这长老净了手,同太保家堂前拈了香,拜了家堂。三藏方敲响木鱼,先念了净口业的真言,又念了净身心的神咒,然后开《度亡经》一卷。诵毕,伯钦又请写荐亡疏一道,再开念《金刚经》、《观音经》,一一朗音高诵。诵毕,吃了午斋,又念《法华经》、《弥陀经》。各诵几卷,又念一卷《孔雀经》,及谈苾蒭洗业的故事,早又天晚。献过了各种香火,化了众神纸马,烧了荐亡文疏,佛事已毕,又各安寝。
却说那伯钦的父亲之灵,超荐得脱沉湎,幽灵儿早来到店主宅内,托一梦与合宅长幼道:“我在阴司里磨难难脱,日久不得超生。今幸得圣僧,念了经卷,消了我的罪业,阎王差人送我上中华富地父老人家托生去了。你们可好生谢送长老,不要怠慢、不要怠慢。我去也。”这才是:万法寂静端成心,荐亡离苦出沉湎。那百口儿梦醒,又早太阳东上,伯钦的娘子道:“太保,我彻夜梦见公公来家,说他在阴司磨难难脱,日久不得超生。今幸得圣僧念了经卷,消了他的罪业,阎王差人送他上中华富地父老人家托生去,教我们好生谢那长老,不得怠慢。他说罢,径出门,徉徜去了。我们叫他不该,留他不住,醒来倒是一梦。”伯钦道:“我也是那等一梦,与你普通。我们起去对母亲说去。”他两口儿正欲去说,只见老母叫道:“伯钦孩儿,你来,我与你说话。”二人至前,老母坐在床上道:“儿呵,我彻夜得了个喜梦,梦见你父亲来家,说多亏了长老超度,已消了罪业,上中华富地父故乡去托生。”伉俪们俱呵呵大笑道:“我与媳妇皆有此梦,正来告禀,不期母亲呼喊,也是此梦。”遂叫一家大小起来,安排谢意,替他清算马匹,都至前拜谢道:“多谢长老超荐我亡父脱难超生,酬谢不尽!”三藏道:“贫僧有何能处,敢劳称谢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