且不说寇员外送至十里长亭,同众回家。却说他师徒四众,行有四五十里之地,天气将晚。长老道:“天晚了,何方借宿?”八戒挑着担,努着嘴道:“放了现成茶饭不吃,清冷瓦屋不住,却要走甚么路,象抢丧踵魂的!现在天晚,倘下起雨来,却如之何!”三藏骂道:“泼孽畜,又来抱怨了!常言道,长安虽好,不是久恋之家。待我们有缘拜了佛祖,获得真经,当时回转大唐,奏过主公,将那御厨里饭,凭你吃上几年,胀死你这孽畜,教你做个饱鬼!”那白痴吓吓的暗笑,不敢复言。行者举目遥观,只见通衢旁有几间房宇,急请师父道:“那边安息,那边安息。”长老至前,见是一座倾圮的牌坊,坊上有一旧扁,扁上有落色彩积尘的四个大字,乃华光行院。长老下了马道:“华光菩萨是火焰五光佛的门徒,因剿除毒火鬼王,降了职,化做五显灵官,其间必有庙祝。”遂一齐出来,但见廊房俱倒,墙壁皆倾,更不见人之踪迹,只是些杂草丛菁。欲抽身而出,不期天上黑云盖顶,大雨淋漓。没何如,却在那破房之下,拣遮得风雨处,将身遁藏。密密寂寂,不敢大声,恐有妖邪知觉。坐的坐,站的站,苦捱了一夜未睡。咦!端的是:泰极还生否,乐处又逢悲。
在门口歇上马匹行李。斯须间,有个苍头出来,提着一把秤,一只篮儿,蓦地瞥见,慌的丢了,倒跑出来报导:“主公!内里有四个非常僧家来也!”那员外拄着拐,正在天井中闲走,口里不住的念佛,一闻报导,就丢了拐,出来驱逐,见他四众,也不怕丑恶,只叫:“请进,请进。”三藏谦谦逊逊,一同都入。转过一条巷子,员外带路,至一座房里,说道:“此上手房宇,乃管待老爷们的佛堂、经堂、斋堂、动手的,是我弟子长幼居住。”三藏奖饰不已,随取法衣穿了拜佛,举步登堂旁观,但见那:香云叆叇,烛焰光辉。合座中锦簇花攒,四下里金铺彩绚。朱红架,高挂紫金钟;彩漆檠,对设花腔鼓。几对幡,绣成八宝;千尊佛,尽戗黄金。古铜炉;古铜瓶;雕漆桌,雕漆盒。
即捻诀要念紧箍儿咒,慌得个行者跪下道:“师父,我未曾笑,我未曾笑!千万莫念,莫念!”员外又见他师徒们渐生烦恼,再也不敢苦留,只叫:“教员不必喧华,准于明早送行。”遂此出了经堂,叮咛书办,写了百十个简帖儿,聘请邻里亲戚,明早馈送唐朝教员西行;一面厢又叫庖人安排饯行的筵宴;一面厢又叫管办的做二十对彩旗,觅一班吹鼓手乐人,南来寺里请一班和尚,东岳观里请一班羽士,限明日已时,各项俱要整齐。众执事领命去讫,未几时,天又晚了。吃了晚斋,各归寝处,恰是那:几点归鸦过别村,楼头钟鼓远相闻。六街三市火食静,万户千门灯火昏。月皎风清花弄影,银河暗澹映星斗。子规啼处更深矣,天籁无声大地钧。当时三四更气候,各管事的家僮,尽皆夙起,大班各项物件。你看那办筵席的厨上仓猝,置彩旗的堂前喧华,请僧道的两脚驰驱,叫鼓乐的一声急纵,送简帖的东走西跑,备轿马的上呼下应。这半夜,直嚷至天明,将已时前后,各项俱完,也只是有钱不过。
三藏感之不尽,谢之无已道:“我若到灵山,得见佛祖,首表员外之大德。回时定踵门伸谢,伸谢!”说说话儿,不觉的又有二三里路,长老诚心拜辞,那员外又放声大哭而转。这恰是“有愿斋僧归妙觉,无缘得见佛如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