楚羿起初从内里拎了两坛酒返来,与李尧也只对饮了一碗。因而这剩下的烈酒,便一碗接一碗,尽数灌入了先生腹中。

行至门口时,忽闻身先人声,李尧脚下一顿,复又回过身来。

恍恍忽惚,楚羿一怔,醉眼昏黄地看着那仍摇摆着的水碗,俄而,竟痴痴一笑,幽幽道:“我还觉得你早已不在了。”

他苏玨又是何人?

“……你也保重。”

李尧哼笑:“萧贺萧丞相,当年的萧侍郎,因揭露佞臣有功,这十年来平步青云,官运亨通。于政上无建立,却对那恭维媚上的手腕极其精通。拉拢朝臣,勾搭内侍,沆瀣一气,将这朝堂搅得个乌烟瘴气,暗不见天。萧贺当年与恩师有私仇,方家家破人亡尚不能解其心头之恨,现在这三省六部当中,那个若敢提一声当年方丞相如何,只怕不出三日,必有后话。”

苏玨越细思便越想笑,可惜那两个嘴角却好似挂了千斤的秤砣,不管如何也扬不起来,一时竟是无地自容。

……

此人但是丞相府里的公子,誉满都城的神童啊。就连五岁知五经,六岁能诗文的李大人都对其心心念念,挂念数年。

苏玨又感觉胸口像被甚么人攥住了一样,拧着似的疼。

他便再无言语,只是独自端起酒碗,如饮白水般,将碗中之酒一饮而尽,见碗空,复又倒满。

可那不是本身的手啊……

楚羿不去看李尧,双目直直盯着棋盘,便仿佛一尊不会动亦不会说话的泥塑。

复又想起当年那少年忽见此棋时的神情,一时候竟是不敢去细思那面庞背后的痛苦。

他早已醉得酩酊,仰了头便欲倾坛而饮,却哪知那酒坛刚举过胸前,却俄然被一只手拦了下去。

少顷,李尧噗嗤笑出声来,几次点头:“好好好,旁观者清,飞白于局外,公然看得透辟,均存佩服。民气不成勉强,飞白起初亦表白偶然宦途,既如此,践行酒业已喝罢,均存便就此告别了。”

但是李尧的目光却似钩子,纵使你不去看他,也会被那锋利的尖锋死死揪住不放。

楚羿双拳攥得发白,颤声道:“飞白……乃局外之人,实不能替方公子定夺。”

见他这般喝法,苏玨暗自心忧。

理所当然,这斗室内半晌未有覆信,楚羿不由闷声笑了起来。

楚羿伸手摸了摸面前的棋盘,随即也不管满盘的棋子酒液,便倾着身子,整小我趴伏于其上。

烈酒顺着棋盘而下,流了一榻一地。

他怔怔盯着劈面之人半晌,竟是哈哈大笑起来:“重情重义?飞白可真折煞我也!!当年于法场哭诉一声‘丞相’,以后不久我便被打发去了湘西。如果不是太傅从中周旋,只怕至今还在莽荒之地做那小小县承。当年初入翰林,家中墙上挂的是‘正气凛然,仰不愧天’,十载后,倒是将那恭维阿谀,虚与委蛇之技学得个炉火纯青。这十年来,我口中便连一个‘方’字都未敢提,你可知为何?”

李尧错愕。

“仁、义、礼、智、信。”楚羿冷冷哼笑:“家父平生赤胆忠心,鞠躬尽瘁,竟然落得如此了局……”

他悄悄望着楚羿,面上神情俄然有些庞大难懂。他便在门口站了一阵,才略带哀意地启口:“飞白保重。”

只是他此时坐得远了,如何伸手也够不着,干脆便直接捞了酒坛过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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