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缓缓从榻上起家,茫然向四周看了看,不知要做些甚么。正欲迈步,倒是脚下一软,又重新跌坐回了榻上。
他苏玨又是何人?
“……你也保重。”
李尧哼笑:“萧贺萧丞相,当年的萧侍郎,因揭露佞臣有功,这十年来平步青云,官运亨通。于政上无建立,却对那恭维媚上的手腕极其精通。拉拢朝臣,勾搭内侍,沆瀣一气,将这朝堂搅得个乌烟瘴气,暗不见天。萧贺当年与恩师有私仇,方家家破人亡尚不能解其心头之恨,现在这三省六部当中,那个若敢提一声当年方丞相如何,只怕不出三日,必有后话。”
此人但是丞相府里的公子,誉满都城的神童啊。就连五岁知五经,六岁能诗文的李大人都对其心心念念,挂念数年。
行至门口时,忽闻身先人声,李尧脚下一顿,复又回过身来。
说罢,李尧却未动,又在榻上沉默着坐了半晌,复兴身时,脸上又是一派清风温暖,温雅无争。
多日未曾理睬过本身的人,现在竟说出如许的话来,苏玨心中却生不出半分恼意,倒仿佛吃了苦胆似的,只剩下满心满嘴的苦。
他便再无言语,只是独自端起酒碗,如饮白水般,将碗中之酒一饮而尽,见碗空,复又倒满。
见他这般喝法,苏玨暗自心忧。
“国仇且罢了……家恨呢?”
烈酒顺着棋盘而下,流了一榻一地。
“这棋……本是我方家之物。我出世之年,父亲为庆我出世,便特地托人去滇南烧制了一套永子,又选了上好的侧楸木制成棋盘。这棋盘下方,便刻着我的名与生辰。”
“方家落魄,妻离子散,连抄家所得之物,亦被经手之人中饱私囊。我何曾想过我方府之物有朝一日竟会流落到这粗鄙之地,为乡野之人把玩。”
少顷,李尧噗嗤笑出声来,几次点头:“好好好,旁观者清,飞白于局外,公然看得透辟,均存佩服。民气不成勉强,飞白起初亦表白偶然宦途,既如此,践行酒业已喝罢,均存便就此告别了。”
李尧错愕。
可那不是本身的手啊……
楚羿已醉得胡涂,趴在棋盘上,嘴里几次喃喃着甚么,只能模糊闻声“方弈不孝”,“不能替父报仇”。
楚羿哼笑一声,却叫闻者心下苦楚。
只是刚将酒碗倒满,正欲伸手去端,手指尚未碰到那陶土碗的碗缘,那碗竟然“啪”地独自翻倒。
听着从对方口中而出的“乡野之人”,苏玨不由垂了头,苦苦一笑。笑本身当初真觉得那少年是从南面逃荒而来贫苦孩子,因而班门弄斧,贻笑风雅。
这酒是陈年的土烧酒,每年新粮进仓,五谷齐备,寒露将至时酿制,技术粗糙。苏玨活着时亦曾饮过,尚还记得那滋味,入喉后辛辣爆裂至极。
苏玨越细思便越想笑,可惜那两个嘴角却好似挂了千斤的秤砣,不管如何也扬不起来,一时竟是无地自容。
苏玨又感觉胸口像被甚么人攥住了一样,拧着似的疼。
“均存——”但是一口热意堵在喉间,倒是不管如何也发不出声音。他喉咙耸动,再开口,每吐一个字,便好似正从口中撕出血肉:“均存……重情重义……飞白……爱护……”
却忽闻声耳畔有人温言劝道:“莫再喝了,伤身。”
他酒量不佳,只两杯下肚,便感觉头晕目炫,难以支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