六姨太立时语塞,脚步略顿了顿,旋即加快法度,甩下谈笑不断的三姨太,径直的走了。三姨太追了两步喊:“玉珑,玉珑,你这是如何了?不是说,去我房里看那窝重生的猫儿吗?”
慧巧姐姐来了,趁机说:“春暄馆固然是客房,但是毕竟是内宅,还是差几位老爷身边的保护去服侍画师先生,以免失礼怠慢了。”
斯蒂尔的画被老爷留下,叮咛人安设这画师去后院客房春暄馆居住。
回身取下他贴身照顾的画夹炭笔,盘腿坐在了方砖地上,俯视我半晌,叮咛我坐着不要动,几笔就挥挥洒洒刻画出个形状。我坐在那边内心很有些慌,猜出几分他在画我。只是西洋人都不拘礼数,对女人极其殷勤,他虽无歹意,但我不得不顾忌几分。才欲起家,周怀铭在上面却也叮咛我说:“坐下!”
回身向那画师斯蒂尔,随便问了他几句大抵,知他自幼习画,还曾在宫廷当画师,言语间尽是自大。怕我不信,他回身从身后一个牛皮郛内取出几只画筒,倒出几卷画作,炭笔划中的黄河岸农家小媳妇栩栩如生;油彩画赣州各处金黄的油菜花掩映在屋瓦白墙的层层民居间,灼目标灿然;杭州西子湖的荷花,接天莲叶无穷碧;更有一幅黄土高坡窑洞口度量婴儿喂乳的农妇,那慈爱的眼神,婴儿朝阳般光辉的笑容,落笔大胆,固然令人脸颊羞红,却可见他画风中到处别具匠心,透出画家发明美景的眼。望着这些画,我面前豁然一亮,这不恰是我所等候的吗?但我多少留了点儿心机,谦恭地说:“不知可否请画师先生即兴作画一幅,也让我们领教先生的画技。”
因我是习画,老爷特许了不必垂帘听讲,斯蒂尔却无事不得出春暄馆半步。
一提到即席作画,斯蒂尔如听到号令即将冲锋陷阵的老马,碧蓝的眼睛中透暴露镇静高傲的光芒,他满口应着:“很幸运为夫人效力!”
堂上的老爷看望的目光望向我问:“夫人觉得如何?”
七弦在部下,多少多了几分安宁。暑热难当,我便抚了一曲《幽兰操》。这本是高洁傲岸的曲子,可被人盯着画,我却总有些心不在焉。我偷眼瞄那洋画师,他画着,一笑时满口的大胡子微微颤着,暴露髯毛中赤红的唇,烟草感染了褐色的牙,眼角额头深深的皱纹,日头晒得焦黄干枯的肤色,也只能靠一身合体的燕尾服提出些贵族的身份和神采了。同堂上威武俊朗的周怀铭想比,妍媸自分。我乃至偷笑了暗想,怕是周怀铭这是“早有蓄谋”,“图谋不轨”。
就见斯蒂尔指尖一捏,杨梅果汁液流了满手,他取出乌黑的帕子一抹,用那帕子感染了些许杨梅汁,谨慎翼翼地点染在画中美人儿的香颧处,一抹少女娇羞的嫣红,仿佛奇葩上点的那几点露水,更显鲜艳。引得唏嘘赞叹声一片。我惊奇而又佩服的目光望向他,他文雅地一个躬身谦逊我淡笑。俄然,他将染满粉红色杨梅汁的手伸去口中,一点点的贪婪的吸吮着,眸光却始终不离我。我慌得目光遁藏,心想难怪三姨太骂这些洋人是没有礼数的“驴子”!
他如获珍宝般将斯蒂尔献给我,竟然不顾了府中外男不得如内宅的端方,就连垂帘隔屏都未曾设,便如此让画师同我草草相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