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身取下他贴身照顾的画夹炭笔,盘腿坐在了方砖地上,俯视我半晌,叮咛我坐着不要动,几笔就挥挥洒洒刻画出个形状。我坐在那边内心很有些慌,猜出几分他在画我。只是西洋人都不拘礼数,对女人极其殷勤,他虽无歹意,但我不得不顾忌几分。才欲起家,周怀铭在上面却也叮咛我说:“坐下!”
“夫人是才女,能够亲身一试这画师技艺的高低。”他既然叮咛,我微微一笑承情。
画师名叫斯蒂尔,是位意大利贵族后嗣。早些年曾在朝廷派驻法兰西国的洋务大臣身边供职。因他酷好中国文明,对这个奥秘陈腐的国度满心的猎奇,辞离职务,以布衣之身游历中原名山大川,塞北江南,餐风露宿的采风作画。只因路经兴州,川资殆尽,没法糊口,恰逢总督府张榜招募画师,他便前来招聘了。
自我入府来事端不竭,我见三姨太掩口同六姨太玉珑谈笑,玉珑更是面带了挖苦不屑的笑,不由得心存顾虑。
“这洋驴子可还会吃杨梅果子呢!”三姨太偷笑了说。
我心下一动,他公然是晓得我的,竟能明白这心机。画人易,描神难,若能把神韵形貌的有七八分像,则比单调画面貌高超很多了。
七弦在部下,多少多了几分安宁。暑热难当,我便抚了一曲《幽兰操》。这本是高洁傲岸的曲子,可被人盯着画,我却总有些心不在焉。我偷眼瞄那洋画师,他画着,一笑时满口的大胡子微微颤着,暴露髯毛中赤红的唇,烟草感染了褐色的牙,眼角额头深深的皱纹,日头晒得焦黄干枯的肤色,也只能靠一身合体的燕尾服提出些贵族的身份和神采了。同堂上威武俊朗的周怀铭想比,妍媸自分。我乃至偷笑了暗想,怕是周怀铭这是“早有蓄谋”,“图谋不轨”。
慧巧姐姐来了,趁机说:“春暄馆固然是客房,但是毕竟是内宅,还是差几位老爷身边的保护去服侍画师先生,以免失礼怠慢了。”
我微微朝周怀铭一笑,眸光中略带些促狭。慧巧问道,“mm莫非是想再头上多簪朵花,或是拿枝新柳扮观音?”世人面面相觑,不知我是何意,唯独周怀铭一笑,“八姨太公然促销”,又对一旁的冰绡叮咛道,“去取八姨太的琴来,能不能绘入迷韵,在此一举了。”
我缓缓坐下,他打一个响指,似是筹办开画。我却俄然想到甚么,唤一句“且慢”!顷刻统统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我,周怀铭也有些惊奇,惊奇道,“这又是做甚么?”
就见斯蒂尔指尖一捏,杨梅果汁液流了满手,他取出乌黑的帕子一抹,用那帕子感染了些许杨梅汁,谨慎翼翼地点染在画中美人儿的香颧处,一抹少女娇羞的嫣红,仿佛奇葩上点的那几点露水,更显鲜艳。引得唏嘘赞叹声一片。我惊奇而又佩服的目光望向他,他文雅地一个躬身谦逊我淡笑。俄然,他将染满粉红色杨梅汁的手伸去口中,一点点的贪婪的吸吮着,眸光却始终不离我。我慌得目光遁藏,心想难怪三姨太骂这些洋人是没有礼数的“驴子”!
未几时,那绿绮古琴抚在部下。晌午的阳光灼目,洒入荫凉的厅堂,在我脸颊上晕上一层淡淡的光彩。我凝睇着堂上端坐悄悄打量我的周怀铭,内心多少有些不安羞怯,毕竟,被一个西洋男人如此目不转睛的看,我周身不安闲。